陸衍舟那晚離開后留下的壓迫感,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揮之不去。
蘇晚清晰地感覺到,那短暫且自欺欺人的平靜,已經徹底結束了。
經濟上的窘迫也逐漸凸顯出來,如同鈍刀子割肉。
之前為了獲取情報,她幾乎掏空了本就不多的積蓄。
這天晚上,蘇晚就著昏暗的燈光,清點著手里皺巴巴的鈔票,眉頭鎖緊。
孩子們的學校下周末組織的秋游,費用雖然不高,但對此刻的她來說,卻成了一筆需要精打細算的開銷。
“媽媽,”老三子寧悄悄走到她身邊,小手輕輕放在她的手臂上,細膩的情感感知讓她敏銳地察覺到了媽媽的焦慮。
“我的新畫筆可以下次再買,秋游不去了,我要在家陪媽媽。”
老二子軒雖然沒說話,但也豎著耳朵聽著,小臉繃得緊緊的。
連最活潑的老四子樂,也抱著半舊的玩具熊,眨巴著眼睛看著媽媽。
孩子們過早的懂事像一根針,細密地扎在蘇晚的心上。
她深吸一口氣,將女兒攬進懷里,語氣故作輕松:“說什么傻話,秋游當然要一起去。媽媽明天就發工資了,放心吧。”
她最終還是從藏錢的鐵盒底層,數出了那幾張至關重要的紙幣。每一張,都代表著接下來幾天更緊巴的伙食費。
周五下午,城西實驗學校一年級(3)班的家長會,蘇晚帶著四個孩子一起出現在教室門口。
她的出現,立刻吸引了不少家長的目光。
而當那個穿著昂貴西裝,身影挺拔的男人獨自坐在教室后排時,所有的竊竊私語都瞬間消失了,一種無形的壓力籠罩下來。
陸衍舟來了。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種宣言。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走進來的蘇晚。
然后是一種帶著審視意味的全面打量。
緩緩掠過緊跟在她身邊的四個孩子。
那目光銳利得像把刀,仿佛要剖開一切偽裝,看清內里的本質。
蘇晚挺直脊背。
她選了一個離陸衍舟最遠的位置坐下,將孩子們安置在自己身旁。
整個家長會過程,她都能感覺到那兩道如有實質的視線落在她的背上,讓她如芒在背。
班主任的講話按部就班。
當提到“沈子軒同學正義感強,愛護同學,但有時處理方式可以更溫和”時,蘇晚感覺到身邊兒子的身體瞬間僵硬了。
她不用回頭,也能想象出陸衍舟此刻臉上會是什么表情。
那種冰冷的審視,或許還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興趣。
會議中途,意外發生了。
兩個調皮的孩子在教室后排追逐,不小心撞倒了堆放作業本的金屬架子。
沉重的文件夾朝著一位坐在過道旁的孕婦家長傾斜砸下!
驚呼聲瞬間響起!
事發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坐在靠過道位置的子軒,像一頭被驚醒的幼豹,幾乎是從座位彈射而起!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那個小小的身影已經沖了過去。
他沒有傻乎乎地用小手去硬接那沉重的架子。
而是展現出驚人的判斷力和爆發力。
側身用肩膀猛地頂了一下架子傾倒方向的中下部。
同時另一只手飛快地拉了一把那位驚呆的孕婦的椅子!
“哐當!”架子擦著孕婦的后背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有驚無險。
整個教室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慶幸的議論聲。
“謝謝!真是太謝謝你了小朋友!”
孕婦驚魂未定,連連道謝,臉色煞白。
班主任也反應過來,趕緊上前安撫,并表揚子軒。
“沈子軒同學反應真快!非常勇敢!大家都要學習他樂于助人的精神,但也要注意安全!”
子軒喘著氣,小臉因為瞬間的爆發和眾人的注視而漲得通紅。
他有些無措地站在哪里。
下意識地,他的目光飛快地瞥向了教室后排那個存在感極強的男人。
陸衍舟依舊維持著端坐的姿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但蘇晚卻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復雜微光。
那不是簡單的驚訝,更像是一種……“果然如此”的確認。
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波動。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
家長會結束,蘇晚立刻拉起孩子們的手,想要盡快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剛走出教室門,她最不想聽到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蘇晚。”
蘇晚的腳步釘在原地。
她將孩子們往身后攏了攏,緩緩轉過身。
陸衍舟幾步走到她面前,他的目光先是掠過她洗得發白的襯衫領口。
然后是一種帶著壓迫意味的全面打量,最后定格在她強作鎮定的臉上。
“這就是你給他們的‘平安快樂’?”他的語氣平淡,卻字字帶著刺骨的寒意。
“連一場最普通的集體活動,都需要讓你的孩子體諒地選擇放棄?”
蘇晚的臉瞬間血色盡褪,連指尖都變得冰涼。他知道了!
他連她為秋游費用發愁這種事情都知道!
這種無孔不入的窺探,讓她感到巨大的羞辱和憤怒。
“這是我們的事!與你無關!”她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無關?”陸衍舟的視線轉向她身后的四個孩子。
“子睿的大腦,需要頂尖的導師和資源,而不是對著垃圾堆里淘換來的零件自己摸索;子軒的精力天賦,需要最專業的格斗平臺引導,而不是在骯臟的巷子里野斗傷人;子寧的敏感細膩,需要頂級的心理疏解,而不是自己默默承受消化;還有子樂……”
他的目光在最小的孩子臉上停留片刻:“他這個年紀,應該有的童年是陽光和歡笑,而不是看著自己的母親為了一日三餐和區區活動費用絞盡腦汁,愁眉不展!”
他向前逼近一步,距離近得蘇晚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帶著強大的壓迫感。
“蘇晚,你的固執和所謂的保護,正在親手扼殺他們本應擁有的未來和天賦。下周末的秋游……”
他退后一步,語氣是不容置疑的通知:“所有費用,我會處理。這不是施舍,這是一個父親,最起碼的責任。”
說完,他不再看她慘白的臉色,轉身,邁著決絕的步伐離開,留下一個冰冷而高大的背影。
回家的路,沉默得令人窒息。小子樂緊緊抓著媽媽的手,仰起小臉,怯生生地問:
“媽媽,那個叔叔是壞人嗎?他讓媽媽難過了。”孩子的心靈最為純凈,也最為敏感。
子軒一直悶著頭走路,突然甩開媽媽的手,梗著脖子大聲說:
“媽媽!我不要他的錢!我不去秋游了!我討厭他!”
蘇晚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陸衍舟的每一句話,都像最鋒利的刀子,精準地捅在她最脆弱,最愧疚的地方。
她最大的恐懼,就是自己無法給予孩子們最好的成長環境。
而這一點,正被陸衍舟無情地撕開,放大,成為攻擊她最有效的武器。
夜晚,好不容易將情緒低落的孩子們哄睡。
蘇晚疲憊地癱坐在窗邊的舊椅子上,望著窗外零星的燈火,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陸衍舟不僅用權勢碾壓她,更開始精準地攻擊她作為母親這個最核心的軟肋。
他正在用現實和孩子們本應更好的未來,一步步瓦解她的防線。
就在這時,那部加密手機的屏幕幽幽亮起,是“信使”發來的信息。
蘇晚點開,只看了一眼,便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陸衍舟已通過匿名渠道,向子軒所在學校的“家校發展基金會”捐贈一筆指定用途款項,明確用于資助“擁有特殊天賦”的學生參與校外拓展活動。
審批流程已被特批加速,明日校方會正式通知你。
此外,他于今日傍晚緊急調動了其私人醫療團隊核心成員,其養女陸念念病情似乎出現反復,原因不明。
注意,此情況可能與您之前查詢的“暗月”行動遺留風險高度相關。務必謹慎。】
蘇晚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顫抖。
陸衍舟出手了,用的卻是一種她幾乎無法拒絕的方式。
他通過學校,以“支持教育,培養天賦”的正當名義。
光明正大,合情合理地介入孩子們的生活!
同時,陸念念病情反復的消息,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漾開不安的漣漪。
五年前的往事,那些她試圖埋葬的秘密和危險,正以她無法預料的方式,再次裹挾而來。
她感到自己正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緊緊纏住,越收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