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日如血,染紅了曠野。
震天的喊殺聲裹挾著金鐵交鳴,在曠野上翻涌不休。
燕軍與朝廷大軍已廝殺三個時辰,尸骸遍地,鮮血浸透了焦土,連風(fēng)中都彌漫著刺鼻的血腥氣。
李景隆勒住韁繩,胯下白色戰(zhàn)馬興奮地刨著蹄子,甲胄上濺滿的血漬順著甲片縫隙緩緩滴落。
他目光如炬,掃過混亂的戰(zhàn)場,最終鎖定了敵陣中那抹玄色身影——朱棣。
一聲尖銳的口哨劃破喧囂,戰(zhàn)馬猶如通靈,長嘶一聲,如離弦之箭般沖出,鐵蹄踏過滿地尸身,濺起陣陣血花。
沿途燕軍士兵見狀,紛紛舉刀阻攔,卻哪里是李景隆對手。
銀槍在他手中宛若活物,左挑右刺,槍尖過處,甲裂血噴!
不過瞬息,已有七八名燕兵倒在馬下!
他如一道白色閃電,徑直穿透燕軍陣型,直奔朱棣而去!
朱棣在陣中早已瞥見李景隆,他雙目赤紅,胸中怒火與殺意交織,猛地?fù)]動手中長刀,仰天怒吼一聲!
座下烏騅馬似懂主人心意,四蹄翻飛,載著朱棣迎了上去!
轉(zhuǎn)眼之后,兩馬相近,不過丈許!
李景隆手腕微沉,銀槍斜指,槍尖映著血日,折射出刺眼的寒光,直晃得朱棣瞇起了眼!
朱棣不敢大意,握緊長刀,靴尖狠狠踢向馬腹,烏騅馬速度再提,如一道黑影般沖出,長刀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直劈李景隆面門,勢要將對方一分為二!
面對凌厲攻勢,李景隆卻面不改色。
他腰身微側(cè),銀槍如靈蛇吐信,槍桿精準(zhǔn)撞在刀背之上!
只聽“鐺”的一聲脆響,李景隆借勢發(fā)力,竟將朱棣的長刀蕩開半寸!
不等朱棣回招,他催馬前沖,銀槍順勢反刺,槍尖直指朱棣心口!
朱棣瞳孔驟縮,急忙俯身避過,同時長刀貼地橫掃,想攻其不備,斬斷馬腿!
李景隆早有防備,腳尖輕點馬鐙,戰(zhàn)馬前蹄高舉,人立而起,險之又險地躲過刀鋒!
與此同時,他手中銀槍趁勢向下一壓,槍桿死死壓住刀背,讓朱棣動彈不得!
朱棣被困,卻依舊兇悍。
他俯身貼在馬頸,手腕翻轉(zhuǎn),長刀反撩而上,刀鋒直指李景隆咽喉,逼得李景隆不得不收槍回防!
“鐺鐺鐺”三聲脆響接連炸開,槍刀相擊之處,火星四濺,落在兩人甲胄上,瞬間熄滅!
纏斗數(shù)十回合,兩人馬速漸緩,都已有些氣喘!
朱棣目光緊鎖李景隆,尋著對方換氣的間隙,突然抓住機會!
趁著兩馬交錯的瞬間,他猛地旋身揮刀,想從后側(cè)偷襲,斬斷李景隆的后頸!
這一擊又快又狠,眼看就要得手,卻見李景隆反應(yīng)更快!
他猛然翻身,左手抓住馬鬃,右手銀槍自腋下反向刺出,槍尖精準(zhǔn)無比地指向朱棣握刀的手腕,角度刁鉆至極!
朱棣驚出一身冷汗,急忙縮手,長刀險些脫手。
不等他穩(wěn)住身形,李景隆已落回馬背,銀槍順勢纏住刀身,手腕猛地向旁一絞!
朱棣只覺手臂傳來一陣劇痛,長刀被槍桿死死鎖住,力道漸失,竟被槍桿帶得偏離了方向!
虎口崩裂之時長刀再也握不住,“哐當(dāng)”一聲落在地上!
兵器脫手,朱棣心中一沉!
不等他回神,李景隆手腕翻轉(zhuǎn),銀槍已調(diào)轉(zhuǎn)槍尖,冰涼的槍尖瞬間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只要再進半寸,便能取他性命!
“還不束手就擒?!”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冷笑,眼神掃過朱棣,滿是輕蔑。
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朱棣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朱棣望著抵在頸間的槍尖,又低頭瞄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長刀,緊握的雙拳緩緩松開,終是無奈地垂下了雙手。
他敗了,敗得徹徹底底。
而且親手?jǐn)≡诹俗约阂恢陛p視的李景隆手中,連最后一絲尊嚴(yán)都沒能守住。
“你...你不過是運氣好...”朱棣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滿是不甘與憤懣。
“若我的麾下也有五十萬大軍,我絕不會敗!”
“你錯了。”李景隆冷哼一聲,眼中的輕蔑更甚,“從你起兵反叛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敗局!”
“一個手握重兵、覬覦皇權(quán)的親王,哪個皇帝能睡得安心?怎么可能等到你麾下?lián)碛袛?shù)十萬大軍之時?!”他勒緊韁繩,戰(zhàn)馬又向前踏了一步,槍尖又貼近了幾分。
“從我踏足北境,奉旨平叛的那天起,你就注定要敗——這是民心所向,更是天命所歸!”
話音落,李景隆左手一揚,手中銀槍脫手而出,如一道銀虹般劃過天際,精準(zhǔn)地斬斷了燕軍陣前的大旗!
“嘩啦啦”一聲,玄色的燕軍大旗應(yīng)聲倒地,揚起一陣塵土。
緊接著,他高亢的聲音穿透了戰(zhàn)場的喊殺聲與金鐵交鳴,傳遍了每一個角落:“朱棣已擒,降者免死!”
早已死傷慘重的燕軍士兵聽到這話,紛紛愣住。
他們轉(zhuǎn)頭看向被槍指著咽喉的朱棣,又望向倒地的大旗,臉上滿是驚恐與絕望。
片刻后,不知是誰先放下了武器,緊接著,越來越多的燕兵扔下刀槍,跪倒在地,不再抵抗。
很快,福生帶著一隊親兵快步趕來,一把將馬背上的朱棣拉下戰(zhàn)馬,反剪雙手,押著跪在了地上。
昔日赫赫威名的北境之王,此刻雙膝跪地,甲胄染血,頭發(fā)散亂,再無往日的威嚴(yán)與霸氣。
“李景隆!”朱棣掙扎著抬頭,看著收槍后轉(zhuǎn)身欲走的李景隆,一聲低吼從嗓子眼里擠了出來,聲音嘶啞卻帶著不甘。
“我不服!你不過是建文帝的一顆棋子罷了!早晚有一天會跟我的下場一樣!”
“我乃大明最有權(quán)勢的親王,你永遠(yuǎn)都不如我!別高興的太早!”
他的聲音很亮,幾乎使出了剩下的所有力氣,可是言語卻顯得極其蒼白,聽起來充滿了絕望。
“最有權(quán)勢的親王么?”李景隆勒住了戰(zhàn)馬,卻沒有回頭,聲音冰冷,“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今日你敗在我手中,便注定永遠(yuǎn)不如我。”
“我護的是大明江山,守的是天下百姓,絕非任何人的棋子!”
“至于你?不過是個亂臣賊子而已。”
話音落,李景隆輕蔑地冷哼了一聲之后便不再停留,漸漸離去。
朱棣還想再說什么,卻被福生按住了后腦勺,再也動彈不得。
他拼命抬頭,看著李景隆的白色身影漸漸遠(yuǎn)去,眼中的不甘漸漸被絕望取代,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悔恨。
寒風(fēng)漸漸平息,喊殺聲也開始消散,只余下戰(zhàn)場的死寂與濃重的血腥味。
這場持續(xù)數(shù)月、足以改寫大明歷史的內(nèi)亂,終以朝廷大軍的勝利告終。
血色散去,一縷陽光落在李景隆身上,他勒馬立于高坡,望著漸漸歸隊的士兵與放下武器的燕軍降兵,眼中沒有勝利的狂喜,只有一絲釋然。
他知道,從今日起,那個曾被世人嘲笑為“草包將軍”的李景隆已成為過去。
而他,將帶著這個名字,在這風(fēng)云變幻的時代,重新書寫屬于自己的傳奇。
...
夜色如墨,潑灑在剛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的北境曠野上。
一座臨時搭建的涼亭突兀地立在光禿禿的山丘頂端,松木樁基還帶著新鮮的切口,橫梁上未及打磨的毛刺在月光下格外顯眼。
李景隆就坐在涼亭里,無桌無椅,他干脆直接坐在微涼的沙地上,銀色戰(zhàn)甲未解,甲片縫隙里凝結(jié)的血痂早已干透。
一旁鋪開的牛皮紙上,烤得油亮的野雞還冒著余溫,金黃的雞皮泛著誘人的光澤,旁邊斜放著一壺粗陶燒酒,酒壺口溢出的酒香混著烤肉的香氣,在夜風(fēng)里悄然散開。
亭外,福生如標(biāo)槍般筆直站立,玄色勁裝襯得他身形愈發(fā)挺拔。
他左手按在腰間佩刀上,冷峻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山丘下的黑暗,不放過任何一絲異動。
這是他多年來護主養(yǎng)成的習(xí)慣,哪怕此刻大軍已平定燕亂,營地就在不遠(yuǎn)處,他依舊不敢有半分松懈。
自白日在陣前擒住朱棣,燕軍余部紛紛投降后,李景隆便下令大軍在此安營扎寨。
按理說,平定叛亂該是天大的喜事,可他卻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連抬手卸甲的力氣都沒有。
他只想著尋個安靜地方,就著烤肉喝壺酒,把連日來的疲憊都溺在酒里。
就在他指尖剛觸到酒壺時,一陣細(xì)碎的腳步聲從山丘下傳來。
兩道身影并肩而行,借著月光能看清,一人身著親王蟒袍,腰間掛著玉帶,正是寧王朱權(quán)。
另一人身披國公甲胄,面容剛毅,正是徐輝祖。
“坐。”李景隆頭也沒抬,只斜眼瞟了他們一下,聲音里帶著難掩的疲憊,連起身相迎的興致都沒有。
他隨手撕下一塊野雞肉,塞進嘴里慢慢咀嚼,目光卻飄向了遠(yuǎn)方的夜空。
朱權(quán)在他身旁坐下,目光掃過他眼底的紅血絲,忍不住開口:“如今燕亂已平,陛下必定龍顏大悅,可景帥看起來,倒像是有心事?”
李景隆嗤笑一聲,指尖摩挲著酒壺邊緣,“人生無常,今日能坐在這里喝酒,誰知道明日醒來,還能不能看見這輪明月?”
他微微皺眉,轉(zhuǎn)頭對著二人擠出一絲笑意,可那笑容卻比哭還勉強。
“所以啊,活在當(dāng)下,及時行樂才最重要,做人嘛,開心一天是一天。”
他沒把心里的擔(dān)憂說透——功高震主的道理,他比誰都清楚。
可朱權(quán)和徐輝祖都是聰明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笑容里的牽強,卻也沒再追問,只是默契地陪著他沉默。
徐輝祖在另一側(cè)坐下,伸手撕下一條肥嫩的雞腿,咬了一大口。
油汁順著嘴角流下,他卻毫不在意,眼饞的看了一眼李景隆手里的酒壺,含糊地打趣:“只可惜有雞無酒,這烤肉吃著總覺得少了點滋味。”
朱權(quán)被他逗得笑出了聲,靠在涼亭的木柱上,仰頭望著夜空中的圓月。
“福生!”李景隆笑著轉(zhuǎn)頭喊了一聲,抬手舉起酒壺,仰頭猛灌了兩口,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燙得他胸腔發(fā)燙。
福生聞聲,立刻轉(zhuǎn)身走向不遠(yuǎn)處的白色戰(zhàn)馬,從馬鞍旁取下一只沉甸甸的水囊,手腕一揚,水囊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精準(zhǔn)地落在徐輝祖手中。
這水囊里裝的可不是水,而是李景隆特意為回京路上準(zhǔn)備的上好佳釀。
“嘿,就是這個味兒!”徐輝祖擰開水囊塞子,濃烈的酒香瞬間散開。
他湊近聞了聞,頓時喜笑顏開,仰頭猛灌了幾口,才把水囊遞給身旁的朱權(quán)。
朱權(quán)也不講究,接過水囊就對著嘴連飲三口,酒液沾濕了他的胡須,他卻渾然不覺,只暢快地嘆了口氣:“好酒!”
一個是剛剛平定燕亂的征虜大將軍,一個是除了朱棣之外最令朝廷忌憚的北境親王,一個是當(dāng)朝國公。
三個身份不凡的人,此時卻像是市井里的尋常百姓一般,毫不顧忌的坐在地上,一口酒一口肉,心中無比的暢快。
這一刻,他們已經(jīng)成為了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
良久,朱權(quán)放下水囊,看著李景隆:“改日不如隨我去大寧一趟?反正回京也要經(jīng)過那里,讓我盡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你倆一番。”
李景隆卻搖了搖頭,目光望向江南的方向,眼底泛起一絲柔軟的期盼:“不了,家里的妻兒還在等著我,我想早點回去,讓他們安心。”
朱權(quán)聞言,點了點頭,沒再強留,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淡了下去。
徐輝祖舉起水囊的手頓了頓,眉宇間也浮現(xiàn)出一層凝重。
他們都清楚,李景隆此番回京,等待他的未必是封賞。
“如果將來有需要我?guī)兔Φ牡胤剑S時派人去大寧找我。”朱權(quán)沉默片刻,語氣鄭重地補充了一句。
這句話看似簡單,卻是他能給出的最大承諾。
世間也唯有李景隆一人,有這個資格讓他如此。
“有我在,他不會有事。”徐輝祖也開了口,聲音斬釘截鐵,既像是說給李景隆聽,又像是在警醒自己。
他是開國功臣之后,在朝中頗有威望,萬不得已時,只要他開口,總能為李景隆說上幾句話。
李景隆看著二人,心中一暖,仰頭將壺中剩余的酒一飲而盡,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多謝。”
這兩個字雖輕,卻包含了他所有的感激。
片刻后,三人同時起身,徑直走出了涼亭,走下了山丘,向著三個不同的方向。
朱權(quán)已決定連夜返回大寧,徐輝祖要去巡查營地,而李景隆,則要回自己的帥帳。
肉已盡,酒已空,連那座臨時搭建的涼亭也在一瞬之間拆除,很快化為烏有,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
李景隆回到營地時,夜色已深,營地里的士兵大多已經(jīng)歇息,只有少數(shù)巡邏的士兵舉著火把,在營中來回走動。
他正準(zhǔn)備回帥帳歇息,迎面卻撞見了一身戎裝的平安。
平安面容冷酷,看到李景隆,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禮,眼底卻閃爍著難以掩飾的激動。
“景帥,末將方才清剿燕逆余孽時,抓到了一個人,看身份不一般,特地帶來交給您處置!”
李景隆皺了皺眉,停下腳步陷入沉思。
白日鄭壩村一戰(zhàn),他們不僅活捉了朱棣,還擒住了燕軍的主將丘福,張玉和朱能早已戰(zhàn)死,燕軍的核心人物幾乎被一網(wǎng)打盡。
他實在想不起來,朱棣身邊還有什么重要人物值得平安如此重視。
“把人帶上來。”李景隆沉聲道。
平安立刻轉(zhuǎn)身向后招了招手,厲聲下令:“帶上來!”
很快,兩名士兵押著一個人走了過來。
那人穿著一身黑色僧袍,臉上布滿皺紋,看起來像是個普通的老僧人,可那雙眼睛里卻透著幾分精明和陰鷙。
當(dāng)看清那黑衣僧人的面容時,李景隆瞳孔驟然收縮,渾身的酒意瞬間被一股冰冷的殺意沖散,他幾乎是咬著牙吐出了三個字:“姚廣孝!”
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一直躲在朱棣身后,為其出謀劃策的“黑衣宰相”,竟然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