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事不宜遲,再耽擱就真的走不了了!”
張合半蹲在一棵樹后,指尖死死攥著腰間佩刀,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遠處營地內巡邏的士兵。
朱棣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聲音壓得極低:“多謝張將軍暗中相助,若能脫困,本王定不會忘了你的功勞!”
“只是李景隆狡猾得很,你此次冒險前來,不會引起他的懷疑吧?”
張和臉上閃過一絲得意,胸有成竹:“王爺放心,篝火宴很熱鬧,李景隆已經醉了,此刻正是脫身的最佳時機!”
朱棣猛地攥緊了拳,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可云兒與熾兒還在營中!本王怎能棄他們于不顧?”
他仿佛能看見自己逃離后妻子抱著二子縮在角落的模樣,心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連呼吸都帶著疼。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王爺!”張合急得額角冒了汗,往前湊了兩步又迅速退回。
“只要您能安全離開,日后才有機會東山再起,救出王妃與世子。”
“眼下朝廷要抓的是您,在沒找到您之前,絕不會為難他們!”
朱棣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沒了半分猶豫,咬牙道:“好!走!”
張合當即松了口氣,從懷中掏出早已備好的粗布短衫,快速幫朱棣換上。
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只帶了五十名心腹,其余人都留在營地佯裝值守。
夜色如墨,數十道黑影貼著山林邊緣快速移動,像是被風吹動的暗影。
朱棣腳踝上的枷鎖還沒來得及解開,鐵鏈在地上拖出細碎的聲響,每走一步都磨得皮肉生疼。
可他絲毫不敢放慢腳步,腳底像是生了風,頭也不回的向前拼命奔跑著。
冷風吹散了額前的汗,營地中的火光和喧鬧逐漸消散,朱棣心中終于燃起一絲希望。
只要能翻過前面那座山,就能與接應的人匯合,到時候再從長計議,總有一日能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
大明的皇帝,只能是他!
可他嘴角的笑意還未完全綻開,密林中卻突然傳來“咻咻”的破空聲!
“小心!!”張合話音剛落,跑在隊尾的士兵已紛紛倒地,十幾道身影瞬間沒了聲息,鮮血在月光下泛著刺目的紅。
“有追兵!王爺,我們暴露了!快跑!”張合臉色驟變,拔刀擋在朱棣身后,刀刃劈飛了兩支射來的冷箭。
朱棣渾身一僵,回頭望去時,只見遠處火把連成一片,如同一條吐著信子的火龍,正快速向這邊逼近。
追兵的吶喊聲穿透樹林,像是催命的符咒,將他剛燃起的希望撕得粉碎。
他咬緊牙關,拼盡全力向前狂奔,鐵鏈磨得腳踝鮮血直流,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王爺!前面就是密林出口,翻過這座山就有接應的人!”張合一邊揮刀格擋這呼嘯而來的箭雨,一邊高聲喊道。
看著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他的心中已然有了決斷,突然停下腳步,將一半士兵攔在身后:“末將只能送您到這里了!這些弟兄跟我留下牽制追兵,您快逃!”
朱棣腳步一頓,想回頭卻被張合推了一把:“別回頭!!”
這么跑下去不是辦法,他必須留下來牽制,為王爺爭取更多的時間。
朱棣再也不敢遲疑,埋頭向著密林深處狂奔,摔倒了就立刻重新爬起來。
手掌被碎石劃得血肉模糊也渾然不覺,眼里只有前方隱約透出的光亮。
那是密林的出口,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不知跑了多久,耳邊的喊殺聲漸漸淡去,眼前的樹木也越來越稀疏。
朱棣喘著粗氣,抬頭看見前方的光亮越來越盛,心中涌起狂喜:他就要逃出去了!
“云兒,熾兒,等著我!我一定回來救你們!”他在心里默念,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向前沖去。
可他一只腳剛邁出密林,卻猛地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密林外的空地上,一匹白色戰馬正悠閑地刨著蹄子。
馬背上的人穿著銀甲,手里拎著一只酒壺,仰頭將壺中酒液倒入口中,酒液順著下頜流進衣領,卻絲毫不見半分醉態。
數十名勁裝士兵立在戰馬兩側,手里的長刀映著月光,滿是殺意。
那馬背上的人,赫然是不久前還在營地中與眾將推杯換盞,喝得酩酊大醉的李景隆!
“保護王爺!”跟在朱棣身后的十幾名死士先是一愣,隨即拔刀直接沖向了李景隆!
李景隆冷笑著看向沖來的士兵,毫不在意再次舉起了手中的酒壺,根本沒把這十幾個人放在眼里。
“殺!”福生冷冷的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閃電般殺進了人群之中。
金鐵交鳴聲瞬間響徹山林,刀刃入肉的悶響與士兵的慘叫交織在一起,成了這片空地上最殘酷的樂章。
朱棣站在原地,渾身冰涼,面如死灰。
他看著身邊的死士一個個倒下,看著李景隆似笑非笑的眼神,突然明白過來——從始至終,他都沒逃出過李景隆的算計。
良久,當最后一名死士倒在血泊中后,福生帶著幾十名守衛立刻圍了上去,將朱棣死死困在中間。
李景隆勒轉馬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朱棣,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跑啊,怎么不跑了?”
朱棣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向李景隆的雙目之中滿是深深地怨恨。
可李景隆卻全然不在意這份怨恨,他依舊穩穩坐在白馬上,一手拎著酒壺,一手隨意搭在馬鞍上,仰頭將壺中殘酒一飲而盡。
就在這時,身后的密林中突然再次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枯枝斷裂的脆響。
朱棣猛地回頭,只見平安率領著上百名鐵甲士兵快步走出,刀刃上的血跡還未干涸,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而平安手里拎著的東西,讓朱棣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一顆血淋淋的頭顱,長發凌亂地貼在臉上,正是方才為他斷后的張合!
“回稟景帥,都已清理完畢!”平安拱手一禮,將頭顱隨手扔在地上,在碎石灘上翻滾了幾圈,停在了朱棣的腳邊。
張合圓睜的雙眼還帶著未散的恐懼,嘴角卻凝固著一抹不甘和決絕。
朱棣只覺得一陣惡心涌上喉頭,胃里翻江倒海,他強忍著眩暈,死死瞪著馬背上的李景隆,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的算計!”
李景隆目光終于落在朱棣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聲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既然你想玩‘金蟬脫殼’的戲碼,那就陪你玩玩,反正閑來無事,乏味的很。”
“只是沒想到,王爺的戲演得這般差,這么快就露餡兒了。”
朱棣緊咬著牙關,牙齒摩擦的聲響在寂靜的山林間格外清晰。
他想說些什么,可喉嚨像是被堵住一般,只能發出嘶啞的氣音。
直到此刻他才徹底明白,從他決定逃跑的那一刻起,就沒逃出過李景隆的手掌心。
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從遠處傳來,徐輝祖率領著一隊騎兵疾馳而至。
塵土飛揚中,徐輝祖翻身下馬,對著李景隆抱拳一禮:“李兄,負責接應的伏兵也已剿滅,無一活口!”
“營地內的反叛余孽也已全部控制,李兄可以隨時處置!”
李景隆收起酒壺,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都殺了吧。”
此言一出,朱棣瞬間面如死灰,眼神掙扎。
徐輝祖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只是沖著身后的一名手下擺手示意,將李景隆的軍令傳回營地。
李景隆冷冷地瞥了朱棣一眼,再次開口:“另外,派人送封信給懷遠城守將,麾下副將暗通燕逆,讓他準備跟朝廷好好解釋吧。”
“來人,護送燕王殿下回去。”
隨著話音落下,他已勒轉馬頭,騎著白馬緩緩向著營地的方向離去。
朱棣被拖拽著跟在戰馬后面,腳踝上的鐵鏈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
早已磨爛的皮肉被碎石反復摩擦,鮮血浸透了褲腳,順著腳踝滴落,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他死死盯著李景隆的背影,眼中的怨恨幾乎要將自己吞噬,卻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
七日后,押解朱棣的隊伍終于抵達淮安境內,比預計的時間晚了一日。
如果一切順利,再有兩日便可抵達京都。
可就在隊伍準備繞過淮安,直抵京都時,前方卻突然出現了一支兵馬。
數千名士兵列陣而立,旌旗招展,擋住了返京隊伍的去路。
李景隆勒住馬韁,目光掃過對面的兵馬,眉頭微微皺起。
為首之人身穿紫袍,騎著一匹棗紅馬,正是駙馬梅殷。
“駙馬這是何意?”李景隆掃了一眼梅殷帶來的數千兵馬,皺眉詢問了一句,聲音帶著幾分冷意。
梅殷立刻翻身下馬,快步上前躬身行禮,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景帥誤會了。”
“陛下早已收到您在回京途中遭遇截殺的消息,擔心您的安危,特地命我率兵前來接應。”
“是么?”李景隆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陛下倒是真夠體貼。”
“那是自然。”梅殷笑著點頭,目光卻不經意地掃過隊伍中間押送朱棣的馬車。
“景帥平定燕亂,立下不世之功,若是在回京途中出了事,豈不是朝廷的損失?”
他頓了頓,從懷中掏出一份明黃圣旨,“陛下有旨,命景帥將隨行兵馬暫留淮安大營休整,隨我一同押解朱棣入京即可。”
“什么?!”耿炳文等人臉色驟變,紛紛轉頭看向李景隆。
他們都是常年征戰的老將,怎會看不出其中的門道——這哪里是接應,分明是要卸了李景隆的兵權!
李景隆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韁繩,不由得想起了上次奉旨回京時的情形。
如今朱允炆故技重施,顯然是對他的忌憚又深了幾分。
燕亂剛平,他手握重兵,早已成了朱允炆眼中的“隱患”。
梅殷仿佛沒看見眾人的臉色,依舊笑著說道:“煩請景帥先隨我到淮安大營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啟程入京。”
“大營中已備好酒食,算是為景帥接風洗塵。”
李景隆沉默片刻,隨即抬起頭,臉上重新掛上笑容:“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便依駙馬所言。”
梅殷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似乎沒想到李景隆會這般痛快答應,隨即笑道:“景帥深明大義,果然是國之棟梁。”
隨后,在梅殷帶來的兵馬“護送”下,押解隊伍改道前往淮安大營。
李景隆騎著戰馬走在最前面,一副晃晃悠悠的姿態,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此刻心中定是翻涌著驚濤駭浪。
...
晚膳時分,梅殷果然在大營中擺了宴席,山珍海味幾乎擺滿了桌子,連酒都是難得一見的貢酒。
宴席上,梅殷頻頻向李景隆敬酒,言語間滿是奉承,可李景隆只是隨意應付,心思早已不在酒桌上。
宴席散后,耿炳文、平安等人不約而同地來到了李景隆的營帳。
剛一進門,就看到李景隆正坐在桌前,手里拿著一杯熱茶,神色平靜。
“都垂頭喪氣的做什么?是剛才的飯菜不合胃口么?”李景隆笑著打量了臉色凝重的幾人一眼,命福生為每人倒了一杯熱茶。
“景帥,您怎么還坐得住?”耿炳文率先開口,臉色凝重,“梅殷這分明是陛下派來奪您兵權的!”
“此番入京,怕是兇多吉少啊!”
其余幾人也紛紛點頭,臉上滿是擔憂。
李景隆笑了笑,將福生倒好的茶親手遞給耿炳文:“耿老言重了。”
“燕亂剛平,北境的殘余勢力還未肅清,陛下擔心兵權旁落,有些顧慮也是理所應當。”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沉穩:“我們此行的目的,是將朱棣安全押回京都。”
“至于怎么押回去,由誰押回去,并不重要。”
耿炳文接過熱茶,看著李景隆平靜的臉色,張了張嘴,最終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暗自搖了搖頭。
他知道李景隆心中有數,可還是忍不住擔心。
其余幾人也沉默了下來,營帳內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
燭火搖曳,映著眾人緊鎖的眉頭,每個人的心中都清楚,此番回京之后要面對的,恐怕比平定燕亂還要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