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庭院里的血腥味,灌進大廳,吹得燭火劇烈搖晃。
福生站在石階上,冰冷的刀鋒貼著張弛的脖頸,那刺骨的寒意讓張弛渾身汗毛倒豎。
“準備受死吧!”福生的聲音沒有半分溫度,話音未落,他手腕微沉,鋒利的刀刃瞬間斬斷張弛頸間幾縷發絲,輕飄飄落在了染血的石階上。
張弛看著那幾截發絲,瞳孔驟然收縮,死亡的恐懼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就在福生手臂上揚,佩刀即將落下的瞬間,他終于崩潰,嘶啞的呼喊沖破喉嚨:“我說!我說!”
福生的動作頓住,高舉的佩刀懸在半空,垂眸看著癱軟在地的張弛,語氣依舊冰冷:“你想說什么?”
“刺殺吳王殿下的人...不是燕逆余孽...”張弛渾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牙齒碰撞著發出“咯咯”的聲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是...是京都呂家的人!”
這話一出,福生的臉色瞬間變了。
京都呂家乃皇親國戚,與太后淵源極深,此事牽扯之廣,遠非他能決斷。
他下意識轉頭望向大廳內,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靜候指示。
可此時的李景隆,正端著青瓷茶杯,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
他仿佛沒聽見張弛的話,臉上沒有絲毫波瀾,只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了然。
這場刺殺的陰謀,一切全都如他所料。
“你的聲音太小了?!备I栈啬抗?,重新將刀鋒壓在張弛頸間,那冰冷的觸感讓張弛又是一顫,“吳王殿下和曹國公在廳內,根本聽不清你說什么?!?/p>
張弛知道這是自己最后的機會,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起來,聲音因恐懼而尖銳變形:“刺殺吳王殿下的人!是京都呂家!”
這一次,聲音穿透夜風,清晰地傳進大堂。
李景隆終于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門檻,落在福生身上,輕輕點了點頭。
那動作極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
福生立刻會意,一把揪住張弛的脖領,像拖死狗一樣將他重新拽進大堂。
張弛的膝蓋在青磚上不停的地摩擦,可他早已顧不上疼痛,滿腦子都是“活下去”的念頭。
大廳內,朱允熥早已沒了之前的平靜。
他雙拳緊握,指節泛白,指骨因用力而凸起,眼底翻涌著怒火,死死盯著被拖進來的張弛。
方才張弛喊出“京都呂家”時,他的心就像被重錘砸中——呂家是太后的母族,此事若牽扯到呂家,那幕后主使,定然是天子或太后中的一人!
他從未想過,幕后主使居然是他們!
他早就知道太后忌憚他——忌憚他身為先帝嫡子的身份,忌憚他手中可能存在的勢力。
他原以為,躲到杭州城,遠離京都的紛爭,就能換來一時安寧。
可他錯了,錯得離譜——太后根本沒打算放過他,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也依舊要置他于死地!
原本最親的人,卻偏偏是最想要他性命的人。
李景隆將茶杯輕輕放在桌上,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響,打破了大堂的死寂。
他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張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語氣帶著幾分嘲諷:“之前你不是跟本公拍著胸脯保證,刺殺吳王的是燕逆余孽么?”
“怎么這么一會兒,就變成京都呂家了?”
“這...”張弛被問得啞口無言,嘴唇囁嚅著,臉色慘白。
他之前一口咬定是燕逆余孽,本是想將水攪渾,替呂家遮掩,可如今生死關頭,他哪里還顧得上這些?
謊言被當場戳穿,他只覺得渾身發冷,慌亂地低下頭,不敢再看李景隆的眼睛。
事到如今,誰都看得明白,這場刺殺,不僅呂家脫不了干系,他張弛,更是直接參與其中的幫兇。
“是誰指使你的?!”朱允熥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
他死死盯著張弛,眼神里滿是失望與恨意。
剛到杭州城的時候,他曾十分信任張弛,還將杭州城的防務交給他,可到頭來,卻換來了背叛。
張弛渾身一顫,頭埋得更低了,聲音細若蚊蠅:“是...是太后...”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才繼續說道,“下官也是被逼無奈,太后以下官的家人相要挾,下官實在沒有辦法...”
“求吳王殿下饒命!”說著,他連連磕頭,額頭很快便磕出了血。
“砰!”
朱允熥猛地抬手,直接將手邊的茶杯掃落在地。
青瓷茶杯瞬間碎裂,滾燙的茶水濺了一地,瓷片四處飛濺,有的甚至彈到了張弛的身上。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一名身著黑衣的暗衛快步走入大廳。
暗衛徑直走到李景隆面前,單膝跪地,聲音低沉而急促:“少主,剛剛傳回消息,那名逃入落凌軒的殺手,已經被人偷偷轉移到了城內的一家綢緞莊?!?/p>
“對方原本打算連夜用馬車將殺手送出杭州城,好在暗衛提前布控,已經將人截下!”
“而且...”暗衛頓了一下,抬眼看向朱允熥和李景隆,語氣凝重,“據暗探查實,那家綢緞莊,乃是京都呂家名下的產業!”
這話如同驚雷,在大堂內炸響。
張弛的口供,與暗衛的消息完美對上,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呂家,指向了太后!
朱允熥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緩緩閉上雙眼,嘴唇因壓抑的憤怒和失望而微微顫抖。
李景隆站起身,走到張弛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張弛的臉上還沾著血污,眼神里滿是求生的渴望。
可李景隆的目光里沒有半分憐憫,只有冰冷的決絕:“既然真相已經大白,留著你也沒什么用了。”
他轉頭看向福生,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殺了吧?!?/p>
福生應了一聲,上前一把揪住張弛的胳膊,二話沒說便拖著張弛再次向外走去。
張弛徹底慌了,他拼命掙扎,絕望地嘶吼著:“曹國公!我已經把知道的全都告訴你了!你為什么還要殺我?!”
“李景隆!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殺我!”
“殿下!求您救救我!我知道錯了!求您饒我一命!”
可朱允熥始終沒有睜開眼睛,仿佛什么都沒有聽到。
對于背叛者,他早已沒了任何憐憫。
而李景隆更是清楚,張弛參與刺殺,罪無可赦,唯有一死,才能給朱允熥一個交代。
“噗嗤——”
刀鋒入肉的聲音在門外的石階上響起,伴隨著一聲短促的慘叫,隨后便陷入了死寂。
張弛的呼喊戛然而止,一顆頭顱從脖頸上滾落,在染血的石階上咕嚕嚕滾了幾圈,最終停在了一灘血泊之中。
李景隆走到朱允熥身邊,看著他蒼白的臉色,語氣柔和了幾分:“殿下,既然已經知道殺手是呂家派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p>
“你放心,呂家犯下如此大錯,我終有一日會讓他們付出該有的代價!”
“等處理完杭州的事,回京之后,我會親自入宮,替你向陛下討一個公道!”
“只要有我在,無論是呂家,還是其他人,誰都奈何不了你!”
話音落下,李景隆轉身向外走去。
他還有一件事要做——落凌軒的凌心,與張弛關系密切,說不定還知道更多關于呂家的秘密,他必須親自去會一會這個女人,將所有的隱患都清除干凈。
朱允熥緩緩睜開雙眼,望著李景隆離去的背影,眼底泛起一絲暖意,心中滿是感激。
可很快,這絲暖意便被更深的失望與悲傷取代。
他想到那個幕后主使,想到那個將他關在重華宮內數年,背地里竟要置他于死地的女人,心臟就像被無數根針狠狠扎著,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夜風從門外吹進來,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也吹得他眼底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