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的話音落下之后,一直沉默的凌心終于有了動作。
她緩緩直起腰,垂著的眼睫抬了起來,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
那雙原本含著怯意的眼睛里,此刻已經只剩下平靜和幾分了然,連聲音都比剛才沉了些:“早就聽聞曹國公李景隆才智卓絕,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話一出,福生猛地抬頭,瞬間瞇起了雙眼,原來她早就知道了少主的身份!
李景隆卻沒什么意外,只是拿起酒壺,給自己續了杯酒。
“既然姑娘已經承認,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他端起酒杯,卻沒喝,只是看著凌心,語氣再次變得嚴肅,“我再問一遍,下令刺殺吳王的,究竟是天子還是太后?”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凌心發間的赤金步搖上,補充道:“以姑娘的本事,在呂家中的地位定然不低,這個問題,對你來說應該不算難吧?”
凌心聽到“呂家”二字時,眼睫輕輕顫了顫,隨即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她看著李景隆,忽然笑了,笑容里帶著幾分嘲諷:“事到如今,這個答案還重要嗎?”
“對我來說,很重要。”李景隆仰頭飲盡杯中酒,語氣認真,“或許對姑娘而言,刺殺吳王只是奉命行事。”
“但對我來說,這關系到京都的安穩,甚至天下的安危。”
“天下安危?”凌心搖了搖頭,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只是那笑容里的嘲諷更深。
“一個注定帶不回京都的答案,曹國公又何必多問?”
她往前邁了一步,紅綢裙擺掃過地面,聲音輕得像嘆息,“既然閣下今日來了這落凌軒,那便不必走了。”
話音未落,包廂兩側的女姬們突然動了!
原本垂著的頭猛地抬起,臉上的柔媚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殺氣!
她們的動作快得驚人,幾乎是同時抬手,從腰間的紗裙夾層里抽出了一柄短刃!
刀刃狹長,泛著冷冽的寒光,在燭光下映出刺目的光。
六個人呈扇形散開,瞬間將李景隆和福生圍在了中間,動作整齊劃一,哪里還有半分尋常舞姬的樣子?!
李景隆看著這一幕,非但沒慌,反倒笑了,心中對于凌心的驚訝又深了幾分。
原來從他踏入落凌軒的那一刻起,身份就已經敗露,凌心早就布好了殺局,等著他自投羅網。
“姑娘可知,”李景隆看著她,語氣里帶著幾分警告,“你今日若是動手,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擔的。”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窗外,聲音里添了幾分壓迫感,“無論我今日是否能活著走出這落凌軒,杭州府都會大亂。”
“也許,京都也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到時候,呂家能不能保住,還是個未知數。”
“我只是個殺手,只管殺人。”凌心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抬起手,輕輕揮了揮,聲音冷得像冰,“動手。”
“是!”女姬們齊聲應道,聲音里沒有半分猶豫。
她們握著短刃,身形如鬼魅般沖向李景隆,刀刃劃破空氣,發出“咻咻”的聲響,直逼李景隆的要害!
與此同時,“砰”的一聲巨響,原本敞開的包廂門突然關上!
緊接著,門外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窗戶也被人從外面鎖死。
透過窗紙,能看到外面人影晃動,顯然凌心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要將這里變成一個密不透風的殺局!
“找死!”福生厲喝一聲,腰間的佩刀瞬間出鞘,“唰”的一聲,刀刃泛著冷光,直接迎向了沖在最前面的女姬!
他的動作快得驚人,刀光閃過,直接擋住了那名女姬的短刃,“當”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
電光石火之間,福生僅憑一人之力,就將六名女姬全都攔在了身前。
他的刀法剛猛有力,每一刀都劈向女姬們的要害,盡管女姬們身形靈活,短刃刁鉆,卻始終無法靠近李景隆半步!
包廂里瞬間響起了兵刃碰撞的脆響,刀刃劃過空氣的銳響,還有女姬們壓抑的悶哼聲,混亂不堪!
可李景隆卻像沒看到眼前的混亂一樣,他慢條斯理地端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后又拿起酒壺,給自己續了一杯。
他淡然的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靜得驚人,目光甚至還在凌心身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周遭的廝殺與他無關,他只是個來看戲的過客。
站在不遠處的凌心看到這一幕,終于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她原本以為,六名女姬聯手,就算殺不了李景隆,也能將他困住,可沒想到福生的武功竟然如此高強。
那六名女姬都是呂家精心培養的殺手,個個身懷絕技,尋常高手根本不是她們的對手。
可福生以一敵六,雖然險象環生,身上也添了幾道傷口,卻始終穩穩地守在李景隆身前,沒讓女姬們靠近半分。
她原本以為自己布下的是天羅地網,可現在看來,或許從一開始,她就低估了李景隆。
兵刃交擊之聲刺破暖香,猩紅血珠濺在雕花廊柱上,與廊下懸著的粉白宮燈相映,竟生出幾分詭異的艷色。
廝殺已逾半個時辰,凌心倚在朱漆門側,指尖無意識絞著水袖,原本含媚的眼尾漸漸凝了層寒霜。
“廢物。”
她帶來的六名女姬皆是死士,可李景隆座前那道無形的屏障,卻始終破不開。
話音未落,斜刺里突然竄出一道灰影!
竟是始終縮在角落、連大氣都不敢喘的老鴇!
方才她還抖著帕子勸架,此刻眼底卻只剩決絕,藏在袖中的匕首寒光乍現,直取李景隆心口!
誰都沒料到,這滿院脂粉堆里最不起眼的角色,竟是埋得最深的殺招!
匕首離心口不過三寸時,李景隆終于抬了眼。
他指間還捏著半盞散著清香的女兒紅,唇角勾著抹漫不經心的笑,只輕輕一彈杯底,那盞薄瓷酒杯便旋著圈飛出去,杯沿精準撞向老鴇面門!
殘酒潑濺,瞬間沾濕了老鴇額前碎發!
她下意識瞇眼的瞬間,李景隆已如貍貓般竄起!
“咔!”
骨裂聲脆得刺耳!
李景隆單手扣住老鴇握刃的手腕,指節發力間,那只養尊處優的手便以詭異的角度彎折!
老鴇痛得悶哼,卻仍想抬腳踹向李景隆小腹!
可李景隆比她更快!
他反手抄起桌上兩根象牙筷,指尖一送,筷子便如利箭般扎進老鴇雙目!
“啊——!”
凄厲的慘叫撞在雕花穹頂上,又重重砸下來。
老鴇捂著臉倒在地上,鮮血從指縫間汩汩涌出,染紅了地板。
不過三息,她抽搐的身體便沒了動靜,唯有那雙插著筷子的眼窩,還在不斷滲著血。
李景隆慢條斯理坐回原位,剛要重新找來一只酒杯,包廂外突然再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便是金鐵交鳴的銳響,夾雜著幾聲短促的慘叫。
凌心臉色驟變,她安排在門窗外的殺手足有二十人,怎么會這么快被突破?
沒等她想明白,雕花木門“哐當”一聲被撞開,十余道玄色人影魚貫而入。
潛伏在暗中的暗衛,終于聽到訊號出手了!
酒杯落地的脆響,便是全體出動的暗號!
凌心瞬間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李景隆,她一直以為落凌軒是甕,李景隆是待宰的鱉。
可到頭來,被圍在甕中的竟是她自己!
“難怪你這般鎮定。”凌心忽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幾分癲狂,“李景隆,你果然不簡單!”
轉眼之間,原本略占上風的六名女姬直接被福生和十幾名暗衛圍了起來!
福生揮了揮手,暗衛們立刻發起猛攻,女姬雖拼死抵抗,可終究寡不敵眾。
不過片刻,兩名女姬便倒在血泊中,剩下的四人也節節敗退,肩頭、小腹皆添了深可見骨的傷口。
包廂外的廝殺聲也漸漸弱了,原本固守在門窗外的殺手,早已潰敗,鮮血幾乎染紅了落凌軒上下三層樓!
眼看著計劃破滅,凌心深吸一口氣,猛地扯開水袖,十數支淬了毒的鋼釘從袖中射出,如暴雨般罩向李景隆!
事已至此,她已沒了退路!
這是她最后的殺招,鋼釘上涂了西域奇毒,只要擦破點皮,瞬息之間便會毒發身亡!
整個落凌軒,從花魁、老鴇,到龜公、小二,居然全都是深藏不漏的高手!
李景隆卻似早有預料,他右手猛地拍在酒桌上,厚重的梨花木桌板應聲而起,恰好擋住所有鋼釘,也攔住了欺身而上的凌心。
“篤篤篤”的聲響中,鋼釘盡數釘在木板上,而李景隆借著拍桌的力道,連人帶椅向后滑出三丈,穩穩貼在墻邊。
桌上的玉盤瓷碗摔了一地,琥珀色的酒液混著菜肴的醬汁漫開來,與地上的血漬融在一起,生出難聞的腥甜。
凌心見狀,反手從腰間解下軟劍,那劍出鞘時發出龍吟般的輕響!
她手腕一抖,軟劍便如銀蛇般纏上桌板。
“嗤啦——”
木板應聲碎裂,木屑飛濺中,凌心化作一道殘影,軟劍直指李景隆咽喉!
她的速度已達極致,劍風甚至吹起了李景隆鬢邊的發絲!
可就在劍尖即將觸到李景隆頸間皮膚的瞬間,李景隆突然動了!
沒有人看清他是如何起身的,只覺眼前掠過一道玄色殘影,二人轉眼間擦肩而過!
下一秒,凌心便僵在了原地!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腕,那里裂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正順著指尖滴落在軟劍上。
緊接著,軟劍“當啷”一聲落地,震得地上的碎瓷片輕輕跳動。
她的眼里滿是難以置信,因為她甚至沒看清李景隆用的是什么兵器,只知道自己輸了,輸得一敗涂地。
如果李景隆那一招所攻的不是她的手腕,而是咽喉,此刻她已經死了。
另一邊,福生手中長刀寒光未歇,刀刃劃過最后一名女姬的咽喉時,濺起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暗沉的紅。
六名女姬盡數倒在血泊中,沒有一人逃脫。
暗衛們執行命令時從不留活口,尤其是在李景隆下了死令之后。
門外的走廊中,激戰也已結束,樓下隱約傳來的慘叫聲越來越弱,最后徹底歸于沉寂,想來暗衛已開始對落凌軒三層樓展開地毯式清剿。
行動前李景隆便有交代,若確認此處是呂家暗樁所在,樓里無論男女老少,一個能留。
良久,李景隆緩緩轉過身,衣袍上雖然沾了幾點血漬,卻依舊身姿挺拔,臉上不見半分波瀾,仿佛方才那場廝殺與他無關。
而凌心轉過身時,臉色早已慘白如紙,方才還強撐的鎮定蕩然無存,眼底的恐懼像潮水般涌上來,連握著劍柄的左手都在微微發抖。
她早聽聞李景隆身手卓絕,可百聞不如一見——方才那快到極致的出手,那不動聲色間便取人性命的狠厲,比江湖中流傳的傳說還要可怕數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