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時光轉瞬即逝。
文淵閣頂樓的書房里,陽光透過窗紙灑進來,在書案上投下一片暖光。
李景隆坐在書案前,嘴角帶著幾分笑意,指尖捏著一支狼毫筆。
筆尖懸在紙上,寫下了兩個工工整整的名字,一個是男孩的,一個是女孩的。
袁楚凝的預產期越來越近,他得提前為孩子取個滿意的名字,這是他穿越到這個世界后,最期待的一件事。
福生靜立在一旁,手里握著一塊墨錠,細細地在硯臺上研磨,墨汁在硯臺中慢慢暈開,散發出淡淡的墨香。
他是嫣兒的師父,看著李景隆如今的模樣,心里也替他高興——若是孩子出生,他不介意再收一個徒弟。
這段日子,晚楓堂上下都透著喜氣,下人們說話都帶著笑意,連走路都輕快了幾分。
大家都在盼著孩子出生,盼著晚楓堂添丁進口。
“福生,你看看這個名字怎么樣?”李景隆抬起筆,指著紙上那個男孩的名字,笑著問道。
福生放下墨錠,湊過去低頭一看,輕聲念道:“李知遙?”
他抬眼看向李景隆,語氣帶著幾分調侃,“現在還沒確定是男是女呢,萬一要是個女孩兒,這個名字可就用不上了。”
“你這烏鴉嘴!”李景隆不滿地抬頭白了福生一眼,伸手把紙往自己這邊拉了拉,阻止福生繼續看下去。
福生見狀,忍不住笑了笑,也不再多言,繼續低頭研磨。
李景隆看著紙上的“李知遙”三個字,嘴角的笑意又濃了幾分。
他在袁楚凝面前總說,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都好,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就好。
可他心里還是希望生下來的是個兒子。
他從現代穿越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一路摸爬滾打,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有了想要守護的人。
若是能有個兒子,能留下自己的骨血,讓自己的香火一直傳下去,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嫣兒雖然乖巧懂事,可終究是女孩子,將來長大了,還是要嫁人的。
可兒子不一樣,兒子能留在他身邊,能繼承他的東西,能替他撐起這個家。
陽光漸漸西斜,透過窗欞灑在紙上,“李知遙”三個字似乎被鍍上了一層金邊。
李景隆握著筆,指尖輕輕在紙上摩挲著,心里充滿了期待。
正在這時,一陣蹬蹬瞪的腳步聲響起。
那聲音由遠及近,踏在木質樓梯上,發出“蹬蹬蹬”的響,帶著幾分急切,打破了書房的靜謐。
緊接著,一道身影快步出現在了三樓門口,正是平安。
他額角帶著薄汗,氣喘吁吁,平日里繃得筆直的肩線此刻微微松弛,臉上帶著一絲抑制不住的笑容,一進門便朝著李景隆拱手:“少主,北境有消息了!”
李景隆抬眼瞟了他一眼,見他這副模樣,嘴角先勾起一抹笑意,放下筆道:“看你這神情,人應該是已經救出來了。”
“回稟少主!”平安直起身,聲音里滿是興奮,“鐵將軍已從北平城安全救出!”
“雖然他在牢里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但身子骨并無大礙,養些時日便能恢復!”
話音剛落,他卻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語氣也沉了下來,“不過...”
“不過什么?”沒等李景隆開口,一旁正研磨的福生先忍不住追問。
他手里的墨錠停在硯臺上方,眼神里滿是急切——鐵鉉能平安救出已是萬幸,難不成還出了別的變故?
平安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掃過李景隆的臉,見他神色未變,才低聲解釋:“鐵將軍被救出來之后,說什么也不肯跟隨夜梟司來見少主...”
“他說,不想再摻和朝堂的事了...”
“為什么?!”福生眉頭擰成一團,滿臉不解。
可李景隆卻像是早有預料,只是指尖在紙面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隨即便搖頭苦笑,重新拿起了筆。
筆尖劃過宣紙,留下一道淡淡的墨痕。
他太了解鐵鉉了。
那是個骨子里透著正直的人,眼里從來容不下半分沙子,做人有準則,做事有底線,認定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就算他親自到北境,也未必能改變鐵鉉的決定。
“鐵將軍還說了什么?”李景隆頭也沒抬,聲音里帶著幾分了然。
平安嘆了口氣,神色愈發凝重,緩緩道來:“他說,如今的朝堂之上,處處都是勾心斗角,烏煙瘴氣。”
“奸臣當道不說,陛下更是心胸狹隘,聽不進任何忠言...”
“他在牢里想了很多,早就心灰意冷了,如今只想隱姓埋名,找個地方安安穩穩做回普通人。”
“夜梟司的人拗不過他,便在邊境的一座小鎮上找了間臨街的鋪子,讓他暫且落腳。”
“那鋪子不大,賣些日常的雜貨,生意不算好,但勝在清凈。”
“暗探傳消息回來時說,鐵將軍每日守著鋪子,曬曬太陽、看看街景,倒也樂得自在,說這才是他想要的日子。”
聽聞這話,李景隆握著筆的手頓了頓,終于放下筆,起身走到窗前。
他推開半扇窗,清風順著窗縫鉆了進來。
他望著遠處灰蒙蒙的天際——那是北境的方向,眼神里滿是惋惜:“他不會在那里待太久的。”
“可暗探說,鐵將軍是真的喜歡那里啊。”平安皺眉看著他的背影,語氣里滿是不解。
李景隆轉過身,指尖輕輕敲了敲窗沿,解釋道:“若是他真的打算徹底脫離過去的一切,做回普通人,定會跟過去劃清所有界限。”
“那他就不會讓夜梟司替他找鋪子,更不會讓暗探知道他的行蹤。”
“他如今這般,不過是一時心灰,等過些日子緩過來,心里的那股勁還會冒出來的。”
鐵鉉是個難得的將才,有勇有謀,更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
這樣的人,怎么可能真的甘心一輩子守著一間小鋪子?
他真的不希望這樣的人才就此埋沒,可他也清楚,強扭的瓜不甜,他絕不會強求任何人做不愿做的事。
聽了李景隆的解釋,平安和福生都低下了頭,書房里瞬間陷入沉默。
他們與鐵鉉也曾同生共死,如今看著他選擇隱退,心里自然不舍,可也明白,這或許是鐵鉉當下最好的選擇。
“傳令下去。”片刻后,李景隆開口打破沉默,語氣堅定,“無論鐵鉉將來做出什么決定,都不要去勉強他,只在暗中護他周全便好。”
“若是有緣,將來總有再見的時候。”
平安和福生齊齊點頭:“是,少主。”
就在這時,樓下忽然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楓伯蒼老的聲音從一樓傳了上來,帶著幾分急促:“少主,宮里來人了!帶了陛下口諭!”
李景隆挑了挑眉,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他與平安、福生對視一眼,隨即道:“走,下去看看。”
三人快步下樓,剛走到文淵閣門口,便見一名身穿青色宮服的小太監正戰戰兢兢地站在石階下。
那小太監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身子繃得筆直,頭埋得低低的,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彎腰躬身的模樣,連指尖都透著從骨子里滲出來的敬畏。
見李景隆出來,小太監急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奴婢見過曹國公。”
說話時,他的眼神飛快地掃過李景隆的臉,又迅速低下頭,眉宇間藏著一抹慌亂。
李景隆在這座都城的威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何事啊?”李景隆微微點頭示意,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小太監壓著嗓子,不敢有半分怠慢,如實稟報道:“回國公的話,陛下說有急事召見您,具體是什么事,奴婢也不清楚。”
“陛下只讓奴婢來請國公,隨奴婢即刻入宮覲見,不得延誤。”
平安和福生對視一眼,臉色同時變了變。
他們剛收到夜梟司救出鐵鉉的消息,宮里就立刻派人來召少主入宮,這時間也太巧了些。
難不成,鐵鉉被救的事已經走漏了風聲,陛下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平安忍不住上前一步,一臉擔憂地看著李景隆,余光瞟了一眼身旁的小太監,嘴唇動了動。
他想說些什么,卻又怕被小太監聽了去,最終還是咽了回去,只余下一聲輕喚:“少主...”
福生也皺著眉,眼神里滿是擔憂。
陛下此次召見來得蹊蹺,若是真為了鐵鉉的事,恐怕會對少主不利。
李景隆卻像是毫不在意,他拍了拍平安的肩膀,對著二人露出一個放心的笑容:“不會有事的,放心吧。”
他怎么會不知道二人在擔心什么?
可天子召見,乃是圣旨,他若是不去,便是抗旨不尊,反倒落了口實。
更何況,即便朱允炆此次召見真的是因為鐵鉉被救的事,他也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應對準備,不至于手忙腳亂。
“既如此,那便走吧。”李景隆對著小太監抬了抬手,示意他帶路,隨即邁步向大門外走去。
小太監連忙應了聲“是”,邁著小碎步跟在他身后,腳步比來時更顯急促。
很快,李景隆便帶著福生,跟著那名小太監出了晚楓堂,坐上了馬車,直奔京都而去。
車廂里,李景隆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指尖卻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腦海里飛速思索著朱允炆此次召見的目的。
是為了鐵鉉的事?還是別有用意?
不管是什么目的,這一趟宮中之行,怕是不會太輕松。
...
晨霧尚未散盡,奉天殿的鎏金銅釘已在晨光中泛著冷硬的光澤。
李景隆身著緋色公服,踩著漢白玉階拾級而上時,殿內隱約傳來的議論聲如斷線的珠串般驟然停歇,一種無形的凝重感先一步漫過了門檻。
就在他邁步而入的瞬間,數十道目光齊刷刷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六部堂官大半在場,兵部尚書齊泰站在群臣之首,青色官袍的下擺垂在金磚地面上,紋絲不動。
往日里議事時的低吟淺酌消失無蹤,每個人的眉頭都擰成了川字,連呼吸都似帶著沉甸甸的分量,顯然正商議著一樁棘手之事。
“臣李景隆,參見陛下。”李景隆的目光掠過眾人各異的神色,最終定格在龍椅上的朱允炆身上,躬身行了個標準的君臣之禮。
“免禮,免禮!”朱允炆的聲音帶著不尋常的熱絡,竟親自從龍椅上起身,快步走下丹陛,伸手將他扶了起來。
那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袖傳來,帶著刻意的親近,仿佛前些日子產生的隔閡從未存在過。
朱允炆甚至順勢拉著他的手腕,將他引至群臣前列的空位上。
面對這樣熱情的朱允炆,李景隆眉頭微皺,下意識地鑄起了防備之心。
直覺告訴他,今日這陣仗,絕不是簡單的君臣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