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亮未亮之際,黛青色的天幕還壓著層厚重的暗云,李景隆勒住韁繩,胯下白馬在濕冷的晨風中打了個響鼻。
上百人組成的隊伍踏著凝結的霜露,終于抵達古州城北五十里外的煙云山麓,甲胄碰撞的輕響在寂靜的曠野中格外清晰。
李景隆坐在馬背上,玄色披風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懸掛的鎏金虎頭牌。
他望著眼前這座沉浸在昏暗中的大山,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
煙云山主峰隱在晨霧里,側峰如犬牙般交錯,山澗處還飄著未散的夜霧,一眼望去竟望不到邊際。
“此山連綿百里,疊嶺重重,林中又多藤蔓岔路,要想在天黑之前找出古州殘部的藏身之處,簡直難如登天。”邵安催馬上前,聲音里裹著難掩的擔憂。
他的手中握著一張幅皺巴巴的輿圖,指尖在標注著“煙云山”的位置反復摩挲,顯然也對這片陌生的山地心里沒底。
李景隆瞇了瞇眼,狹長的眸子里閃過絲冷光,目光掃過邵安與一旁握刀而立的董華。
“古州殘部攜著糧草輜重,必定藏在易守難攻的谷地或山澗中,絕非無跡可尋。”
“無論如何,今日務必將他們找出來!”
話音落下,邵安與董華對視一眼,同時揮動手臂下了令。
董華的聲音洪亮如鐘:“驍騎衛聽令!分五隊進山,每隊間隔三里,遇岔路留火漆記號,發現蹤跡即刻鳴箭為號!”
與此同時,一身勁裝的福生緊接著低喝一聲,腰間短刃出鞘半寸,帶著十余名暗衛如貍貓般竄進山林,身影瞬間隱入濃密的樹影中。
一時之間,上百人如潮水般散開,從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涌入山林。
馬蹄踏過沾露的枯草,驚起叢中棲息的飛鳥,撲棱棱的振翅聲打破了煙云山的沉寂。
山腳下很快只剩下李景隆一人,他騎著白馬立在原地,槍尖斜指地面,映著熹微的天光泛著冷芒,玄色披風在風里獵獵作響。
他目光如炬,緩緩掃過四周的密林——方才隊伍進山時,他總覺得有雙眼睛藏在暗處,像蟄伏的毒蛇般盯著自己。
那股被窺視的寒意,直到此刻仍未消散。
白馬似也察覺到不對勁,不安地刨了兩下蹄子,鼻息間噴出的白霧在冷空氣中迅速散開。
良久,天色終于清明了起來,朝陽沖破云層,金色的光箭穿透晨霧,斜斜地灑在山林間。
可煙云山卻像是被施了咒,一層薄薄的晨霧非但沒散,反倒愈發濃重,從山澗處漫上來,將半座山體都裹在其中。
遠遠望去,倒真像傳說中縹緲的仙境。
李景隆翻身下馬,將韁繩隨意的丟在草地中,又拍了拍白馬的脖頸。
這匹西域良駒跟了他一年之久,早已通了人性,此刻溫順地蹭了蹭他的手掌,低頭啃食著腳邊肥嫩的雜草。
他提著銀槍轉身,徑直向山林中走去,靴底踩過帶霜的落葉,發出細微的“咔嚓”聲。
按照時辰推斷,進山的隊伍此刻該到半山腰了,若是順利,或許已經發現了殘部的蹤跡。
沿著山道向山林深處走,沿途的樹干上每隔幾步便有個暗紅色的火漆印——那是驍騎衛留下的記號,圓形代表安全,三角形則意味著前方有岔路。
他循著這些記號穩步前行,走得極快,玄色衣袍掠過灌木叢,帶起一串晶瑩的露珠。
不知走了多久,晨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織成斑駁的光影。
隱約之間,似乎已經從山腳走到了大概半山腰的位置。
李景隆正凝神聽著周遭的動靜,前方密林中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不是一人,而是兩人,而且來自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一個偏東,一個偏南,步伐都急促得很。
他挑了挑眉,緩緩停下腳步,右手下意識地握緊了銀槍的槍桿。
“少主!”就在這時,福生的聲音從東邊的密林里傳來,帶著幾分急促。
緊接著,兩道身影快步走出。
東邊是福生,他的臉上沾著些泥土,腰間短刃還在鞘里。
南邊是董華,他肩上背著長弓,箭囊里的箭矢少了兩支,看模樣像是剛探查完一片谷地。
可還沒等他們開口,李景隆突然抬起左手,掌心朝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福生和董華都是久經沙場的人,一看他的神色,頓時察覺到了不對。
福生瞬間拔出短刃,董華也抬手按住了弓身,兩人背靠著背,警惕地看向四周的密林。
樹葉在風里沙沙作響,晨霧還沒散盡,遠處的山澗傳來潺潺的流水聲,可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動靜。
可越是安靜,心底的緊張就越重——他們都知道,李景隆的直覺向來很準,既然他示警,就必定有危險藏在暗處!
就在這時,李景隆突然察覺到身后左右兩側同時傳來兩道凌厲的殺意!
那感覺如同寒冬里的冰錐,直直地刺向后心,帶著致命的寒意!
“少主小心!”福生的呼喊聲瞬間炸響。
他足尖點地,身形如箭般向李景隆沖去,短刃在晨光下劃出一道寒光!
可已經來不及了!
兩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樹林中竄出,借著晨霧的掩護,凌空撲向李景隆!
他們都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睛,手中各握著一把鋒利的短刀,刀刃泛著淬過毒的暗藍色。
二人一左一右,分別刺向李景隆的脖頸與后心,速度快得驚人,幾乎只在眨眼之間,就到了他的身后!
董華反應極快,他抬手搭箭,弓弦瞬間拉滿,箭尖對準了左側的黑影。
可他剛要松手,又猛地頓住——那黑影離李景隆太近了,若是放箭,極有可能誤傷!
電光石火之間,李景隆沒有回頭,手中的銀槍突然向后反刺!
槍桿如靈蛇般扭動,槍尖精準地避開了身后的樹枝,直奔左側那道黑影的胸口刺去!
他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仿佛背后長了眼睛一般。
“噗嗤”一聲悶響,銀槍的槍尖直接穿透了黑影的胸膛,帶出一蓬滾燙的鮮血!
那黑影連哼都沒哼一聲,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手中的短刀“吧嗒”一聲掉在地上,在晨露匯成的水洼里濺起一片水花。
緊接著,李景隆猛地轉身,左手如鐵鉗般探出,精準地抓住了右側殺手的咽喉!
那殺手沒想到他轉身如此之快,短刀已經離李景隆的胸口只有寸許,卻再也刺不下去!
李景隆手腕一翻,擰腰沉身,竟是憑著一己之力,將那殺手單手舉過了頭頂!
殺手拼命掙扎,雙腿在空中亂踢,可咽喉被死死扼住,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李景隆手臂發力,將他重重地砸在地上!
“轟隆”一聲,地面被砸出個淺坑,塵土飛揚。
那殺手張口吐出一口鮮血,染紅了蒙在臉上的黑巾,可他眼中仍滿是狠厲,右手握著短刀,趁著李景隆松手的瞬間,突然對準他的小腹刺了過去!
李景隆瞇了瞇眼,腳步向后急退半步,同時一個旋身躲開了短刀。
他手中的銀槍早已收回,此刻順勢向前一送,槍尖穩穩地抵在了殺手的咽喉之上!
槍尖的寒意透過黑巾傳來,殺手的身體瞬間僵住,再也不敢動彈。
晨霧漸漸散了些,陽光灑在李景隆依舊平靜的臉上,只是玄色衣袍的下擺沾了些塵土與血跡。
福生與董華快步上前,一人按住被擒的殺手,一人檢查地上的尸體。
被擒的殺手死死地瞪著李景隆,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想說什么,卻被槍尖逼著,連動都不敢動。
李景隆低頭看著他,目光冷得像冰:“說,是誰派你們來的?古州殘部的藏身之處在哪里?”
可是就在這時,殺手卻突然動了!
只見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左手中突然多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毫不猶豫地抹向了自己的脖頸!
“嗤啦——”一聲輕響,鮮血如箭般飚出,濺在旁邊的枯草上,瞬間染紅了一片。
轉瞬之間,殺手已經徹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歪著頭倒在了地上,一雙眼睛還死死盯著李景隆。
看到這一幕,李景隆、福生和董華三人全都愣住了。
誰都沒料到,這殺手竟如此果決狠辣,寧肯自盡也不愿被擒。
“是他們?!”董華最先反應過來,他迅速蹲下身,一把扯下兩名黑衣殺手臉上的黑巾。
露出的兩張臉都很年輕,眉骨處還留著未愈合的刀疤,顯然是常年在刀光劍影里討生活的人。
他又翻了翻殺手的衣襟,指尖觸到腰間一塊冰涼的硬物,掏出來一看,竟是枚刻著暗紋的銅牌。
“你認識他們?”李景隆眉頭一挑,沉聲問道。
他走到董華身邊,目光落在那枚銅牌上——銅牌巴掌大小,上面刻著朵扭曲的蓮花,看著既不像官府制式,也不似蠻族的圖騰。
董華起身抱拳,臉色比剛才更凝重了:“回稟景帥,末將方才在西側山林搜尋古州殘部時,發現了三具尸體,他們腰間也掛著一模一樣的銅牌!”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從方才這兩人的招式來看,他們出刀狠辣,專攻要害,更像是江湖中的死士,而非蠻族的士兵!”
李景隆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蹲下身,手指輕輕拂過殺手腰間的銅牌。
他終于明白,方才在山腳下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并非錯覺,就是這兩名殺手在暗中盯著他!
而且從他抵達煙云山的那一刻起,對方就已經布下了殺局!
“這么看來,古州之亂牽扯的勢力,比我們想的要復雜。”李景隆站起身,目光掃過四周的密林,聲音里帶著幾分冷意。
“除了古州守軍和蠻族異軍,還有第三撥人在暗中攪局!”
“少主,屬下已經找到了古州殘部的藏身地。”就在這時,福生上前一步,眉頭緊鎖,沖著李景隆恭敬一禮,同時悄悄遞了個眼色。
李景隆心中一動,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實暗探早就摸清了古州殘部的落腳點。
福生方才進山,不僅是為了搜尋,更是為了與潛伏的暗探接頭,拿回最新的情報。
而從福生方才的神色來看,福生是想告訴他,暗衛也發現了這第三撥人。
董華發現的那些神秘殺手的尸體,就是暗衛所為。
只是眼下還無法確定,這伙江湖死士究竟是為誰效力,是蠻族請來的幫手,還是另有勢力想在古州亂局中漁利。
“帶路。”李景隆點了點頭,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追查這伙死士,而是盡快找到古州殘部,避免節外生枝。
若想鏟除蠻族異軍、奪回古州城,必須先聯合殘部,摸清城內的布防,否則貿然進攻,只會讓將士們白白犧牲。
董華轉身吹了聲口哨,很快,遠處傳來了回應的哨聲——那是驍騎衛的聯絡信號,說明各隊暫時都還安全。
三人沿著暗衛留下的記號,快步向山林深處走去。
晨霧已經漸漸散去,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織成斑駁的光影,可三人心中都沉甸甸的,誰也沒有說話。
古州之亂背后藏著的暗流,似乎比這座煙云山還要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