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的腳步一頓,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卻并未回身,只是淡淡地問道:“郭老還有何指教?”
“景帥要立的新帝,是誰?”郭英緩緩站起身,身形微微佝僂,卻依舊透著一股久經沙場的沉穩。
“吳王朱允熥!”李景隆毫不猶豫地說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答案,語氣斬釘截鐵。
他停下腳步,背脊挺得筆直,聲音回蕩在寂靜的書房內。
“按照大明皇位嫡長襲制,當年太子朱標薨逝,登上皇位的人本就該是嫡長孫朱允熥!”
“如今我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撥亂反正,讓皇權物歸原主罷了!”
這番話擲地有聲,聽得郭英臉色頻頻變換,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知道李景隆所言非虛,只是朱允炆登基后,對吳王的打壓與圈禁,確實有失公允。
郭英沉默了許久,書房內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以及窗外風吹梧桐的簌簌輕響。
他抬頭看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庭院的高墻。
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朝堂的風云變幻,看到了天下的安危存亡。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重重嘆了口氣:“好,老夫愿意幫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郭英只覺得心中一塊巨石落地,卻又升起了另一塊更重的石頭。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和整個郭家,都將卷入這場兇險萬分的宮廷政變之中,再也沒有回頭之路。
“可老夫已是閑人一個,手中無兵無權,到底該如何幫助景帥?”郭英眉頭緊鎖,語氣中帶著幾分疑慮。
他已遠離朝堂,早已沒有了當年的權勢,能做的實在有限。
李景隆緩緩轉過身,臉上終于露出了釋然的笑意,暗自松了口氣。
他知道,郭英一旦答應,便絕不會中途反悔。
有了這位開國功臣的支持,他的計劃便成功了一半。
“郭老此言差矣?!崩罹奥⌒χf道,“您雖然卸甲歸田,但威望還在,地位還在?!?/p>
“當年跟隨您出生入死的舊部,如今遍布軍中各地,只要您一聲令下,他們必然會響應號召?!?/p>
“更何況,您在勛戚貴族之中的號召力,無人能及,有您坐鎮,便能穩定人心,凝聚力量?!?/p>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具體該怎么做,耿炳文老將軍會暗中與您聯系,他會向您詳細說明計劃的每一個步驟?!?/p>
“不過,郭老,”李景隆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目光緊緊鎖住郭英,“既然您已經做出了決定,那將來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后悔?!?/p>
“這條路,一旦踏上,便只能一條道走到底,沒有回頭的可能?!?/p>
郭英點了點頭,臉上滿是凝重:“老夫既然答應了你,便不會后悔?!?/p>
話音落下,李景隆不再多言,對著郭英拱了拱手,便徑直轉身離開了書房。
“景帥!”郭英突然追了兩步,神色凝重地叮囑道,“那個位子可以換人來做,但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傷及性命吧!”
“天子年幼,或許只是被奸人蒙蔽,罪不至死...”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幾分哀求。
他不想看到血流成河的慘劇,更不想背負弒君的罵名。
李景隆的腳步沒有停頓,只是冷冷地留下了一句話,聲音透過門縫傳了進來:“我從不濫殺無辜!”
他沒有給出任何保證,就好像最開始郭英給他的模棱兩可的答案一樣。
有些事,一旦開始,便由不得任何人掌控。
結局如何,誰也無法預料。
李景隆帶著門外等候的福生,快步離開了郭府,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郭英站在書房內,望著緊閉的木門,久久沒有動彈。
他知道,一場席卷大明的風暴,即將來臨。
...
夕陽西斜,金色的余暉灑滿了整條街道,將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李景隆帶著福生,終于回到了位于城南的李家老宅。
剛走到巷口,便看到袁楚凝抱著兒子李知遙,正站在門口的石階上,不停地張望著街道盡頭。
她穿著一身素雅的淡藍色衣裙,裙擺被微風輕輕吹動,懷中的知遙裹著厚厚的小錦被,睡得正香。
看到李景隆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時,袁楚凝緊繃的臉龐瞬間柔和下來。
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了一絲溫暖的笑意,眼中滿是欣喜與安心。
仿佛只要看到李景隆平安歸來,她的心就會變得無比安定。
平安帶著幾名黑衣護衛守在大門兩側,見李景隆走來,立刻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禮:“少主,您回來了?!?/p>
“嗯。”李景隆點了點頭,快步走上石階,目光落在袁楚凝懷中的兒子身上,嘴角同樣揚起溫柔的笑意。
袁楚凝緩緩上前,關切地問了一句:“事都辦完了?一切還順利嗎?”
她雖然不知道李景隆今日去見了誰,辦了什么事,但也能猜到事情定然非同小可。
“辦完了,一切順利?!崩罹奥∩焓州p輕碰了碰兒子柔軟的臉頰,動作溫柔至極。
“怎么樣?知遙今日鬧沒鬧?有沒有乖乖吃飯?”
“剛剛才哭鬧完,好不容易哄睡著?!痹裏o奈地笑了笑,眼神中滿是母愛。
“這孩子今日不知怎么了,一直黏人得很。”
“除了奶娘,誰抱都哭,也就你能降得住他。”
“要不說是我兒子呢。”李景隆哈哈一笑,語氣中帶著幾分驕傲。
“將來長大后,定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像他爹一樣,能文能武,能成大事?!?/p>
袁楚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就你會說,孩子還小,現在只盼著他能平安健康長大就好,別的不求。”
夫妻二人一邊閑聊著,一邊結伴向府內走去。
夕陽的余暉灑在他們身上,勾勒出溫馨的輪廓,仿佛這只是一個普通的歸家場景。
沒有陰謀,沒有殺戮,只有家人團聚的溫暖。
而石階下的平安,則拉住了正要跟上的福生,將他帶到一旁的陰影處,附耳低聲說了幾句什么。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神色嚴肅,語速極快。
福生原本還帶著幾分輕松的神色,聽完平安的話后,瞬間皺起了眉頭,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他抬頭看向已經走進府內的李景隆,眼中滿是擔憂與疑慮,仿佛聽到了什么驚天動地的消息。
庭院內的桂花悄然飄落,香氣氤氳,卻掩蓋不住空氣中彌漫的一絲緊張與不安。
一場關乎大明國運的陰謀,已然悄然拉開了序幕。
而看似平靜無波的鳳陽,正是這場風暴的中心之一。
晚膳的最后一縷炊煙消散在李家老宅的飛檐間,青瓷碗碟被侍女們輕手輕腳收去,留下滿室淡淡的松針熏香。
李景隆放下手中的茶盞,茶湯微漾映出他眉宇間的幾分沉郁。
“母親,楚凝,你們且在廳中閑話片刻,我去去就回?!?/p>
起身時衣袂掃過案幾,帶起一陣微風,話音未落便已邁步向外走去,背影挺拔如松。
剛踏出大廳朱漆門檻,李景隆臉上的溫和便瞬間斂去,目光如鷹隼般掃向侍立在廊下的福生和平安。
二人皆是他心腹,一個沉穩干練,一個身手矯健。
此刻二人正垂首屏息,神色間藏著難掩的凝重。
“出了什么事?”李景隆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打破了庭院的靜謐。
福生和平安對視一眼,皆是心頭一震。
他們原以為遮掩得極好,卻不知少主早已看穿端倪。
平安上前一步,躬身拱手,語氣凝重如鉛:“少主,暗探三日前從江西瀧州傳回急報?!?/p>
“當地匪患驟起,已然到了餓殍遍地、民不聊生的境地?!?/p>
“瀧州?”李景隆眉頭驟然擰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
如今的大明,當真是多事之秋。
北平的朱棣舉兵謀反,戰火燎原。
西南古州蠻族叛亂,攪得邊境不寧。
如今江南腹地的瀧州又生匪患,當真是內憂外患接踵而至。
他沉吟片刻,沉聲道:“此事是否與瀧州今年的大旱有關?”
“少主果然明察秋毫,”平安點頭,眉宇間滿是憂色,“瀧州本就山高林密,盜匪向來猖獗。”
“朝廷歷年清剿皆是治標不治本,總有余孽死灰復燃?!?/p>
“今年恰逢百年不遇的大旱,赤地千里,莊稼顆粒無收。”
“無數百姓走投無路,只能入伙為匪,如今匪眾已達數千之眾!”
“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瀧州府城都已岌岌可危?!?/p>
“朝廷不是撥了賑災錢糧么?”李景隆眉頭皺得更緊,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悅,“戶部奉旨調運數十萬石糧食,百余萬兩白銀前往瀧州賑災。”
“為何還會釀成如此慘狀?”
“確有此事,”福生上前補充,聲音壓得極低,“只是暗探追查得知,那些賑災錢糧剛入江西境內,似乎便被層層克扣!”
“真正能落到百姓手中的,不足三成!”
“具體是何人作祟,暗探還在深入追查,只是瀧州官場盤根錯節,一時難以摸清底細?!?/p>
李景隆一聲冷笑,眼中閃過厲色。
不用想也知道,賑災錢糧肯定被人中飽私囊了。
官場的齷齪他早有耳聞,只是沒想到這些人竟敢在賑災糧上動手腳,置萬千百姓生死于不顧。
如此下去,瀧州匪患只會愈演愈烈,屆時再想平定,怕是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他在院中踱了幾步,月光灑在青石板上,映出他沉吟的身影。
片刻后,他停下腳步,目光堅定:“平安,即刻傳訊瀧州附近的夜梟司分舵!”
“動用分舵存糧和庫銀,暗中開設粥棚,為百姓提供吃食和救命錢?!?/p>
“切記,不可聲張,只說是鄉紳富戶捐賑,務必阻止更多百姓被逼上山為匪?!?/p>
“是!”平安躬身領命,眼中滿是欽佩。
李景隆此舉,既解了百姓燃眉之急,又避開了朝廷的掣肘,當真是深謀遠慮。
“另外,”李景隆話音一轉,語氣愈發凝重,“命暗衛精銳潛入瀧州,暗中清剿匪患!”
“凡雙手沾滿無辜百姓鮮血、罪大惡極者,格殺勿論!”
“若是走投無路、被迫為匪且未曾作惡者,從輕發落,遣散回鄉,給予些許糧米讓他們重建家園。”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此事動靜務必隱秘,不可留下任何與夜梟司、與我李家相關的痕跡。”
“如今陛下對我猜忌已深,若是讓他知曉我私下插手瀧州事務,必是又生事端,將矛頭引到我們身上?!?/p>
“屬下明白!”平安再次躬身一禮,立刻轉身前去安排。
李景隆目光掃過福生,面色凝重:“福生,你即刻整理瀧州官場名錄,尤其是布政司中各級官員的背景淵源,一一查明報給我?!?/p>
“是,少主?!备IЬ磻?。
待二人離去,李景隆獨自站在院中,望著沉沉夜色。
晚風卷起落葉,帶著幾分涼意,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瀧州匪患看似是天災**,可背后牽扯的官場貪腐,怕是沒那么簡單。
“少主,”福生去而復返,猶豫了片刻,低聲提醒,“屬下想起一事,按照暗探此前收集的情報,現任瀧州布政司使,乃是呂家之人?!?/p>
“呂家?”李景隆眉頭擰得更緊,指尖猛地攥緊。
呂家乃是建文朝的外戚,呂太后的娘家,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向來與自己不對付。
如此一來,瀧州的賑災錢糧被克扣,怕是與呂家脫不了干系。
這盤棋,當真是越來越復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