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內很快便空了下來,只剩下李景隆與耿炳文二人。盛庸和福生已退至廳外石階,持刀肅立。
“耿老就這般信得過我?”李景隆嘴角噙著笑意問道。
耿炳文鄭重頷首:“大將軍的軍事才能有目共睹,京都文官們的構陷之言,老夫從不輕信。在我看來,大將軍的確擔得起征虜大將軍之職!”他頓了頓,目光誠懇,“至于為人品性,老夫昨日已親眼見證,自然信得過。既大將軍已有決斷,想必自有道理。”
“多謝耿老謬贊,在下受寵若驚。”李景隆拱手還禮,再看耿炳文時,先前那份咄咄逼人的銳氣似已淡去不少。
“好說。”耿炳文亦拱手作答,“若大將軍無事,老夫便先退下了,既然您已胸有成竹,我等也需各司其職,不敢懈怠。”
李景隆抬手示意他稍等,眉頭微蹙:“我總疑心燕軍會趁兩軍換防之際偷襲真定,可至今毫無動靜,耿老不覺得反常嗎?”
耿炳文一怔,眉宇間浮起疑云:“大將軍所言,老夫也曾琢磨過。或許是燕軍損失過重?又或是朱棣倉促返回北平,無暇他顧?”
李景隆搖頭,心頭那股不祥之感驟然濃烈——這絕非源于耿炳文那只木盒,而是直覺在警示。
朱棣處心積慮助他坐上南軍統帥之位,怎會放過如此良機?首戰失利便就此蟄伏,絕非朱棣的性子!
如果連一個自己都瞧不上的人都斗不過,他怎會甘心?!
想到這里,李景隆猛地起身,快步走到墻上的輿圖前:“除了攻破真定防線直抵江南,還有哪條路能威脅京都?”
耿炳文臉色驟變,似是猛然想起什么,指尖重重戳向輿圖一處:“井陘關!”
“由何人駐守?”李景隆追問,目光以井陘關為中心快速掃過輿圖,很快便發現那里果然藏著一條趁虛直逼京都的路徑!尋常人不會留意此處,只因井陘關易守難攻,即便攻破,也難越天險。
但李景隆深知,世上本無絕對的不可能。以朱棣的野心,絕不會放過這般機會!
“前羽林衛大統領郭英!”
耿炳文脫口而出,神色依然無比凝重。
“盛庸!立刻率領五萬精兵,隨我即刻趕往井陘關!”李景隆厲聲下令,轉身便向外走。
“大將軍!”耿炳文急忙喚住他,神色凝重,“情況當真如此危急?井陘關地勢險要,郭大統領率五萬精兵駐守,一直相安無事,況且燕軍此前已經奇襲受挫,損失慘重,未必會再犯吧?”
李景隆腳步不停,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朱棣在真定吃了虧,絕不會善罷甘休!即便他已回到北平,也定會另尋突破口!井陘關雖險,并非無懈可擊!我必須親往!真定就拜托耿老了!”
話音未落,他已踏出院落。福生牽著白馬候在階下,見他出來立刻稟報:“少主,盛庸將軍已率五萬精兵在城外待命!”
李景隆接過韁繩翻身上馬,銀槍在風中劃出一聲銳嘯:“出發!”
福生帶著數十名錦衣衛策馬跟上,馬蹄聲急促如鼓。
耿炳文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沉聲喚來部下:“傳令全軍,即刻進入最高戒備,嚴防燕軍偷襲!在大將軍返回之前,真定城絕不能有任何差池!”
片刻之后,整座真定城都籠罩在了肅殺的戒備氣氛中,風聲似乎都帶上了幾分寒意。
...
夜幕如墨,李景隆率領五萬精兵趕到井陘關時,漫天火光已將半邊夜空燒得通紅。喊殺聲與金鐵交鳴聲撕裂夜幕,震得人耳膜發顫。
“果然如大將軍所料,朱棣竟真的還藏著后招!”盛庸望著眼前的慘烈戰局,臉色凝重,看向李景隆的目光里多了幾分驚佩。
李景隆立在高處,冷眼看著不遠處的廝殺,眉頭擰成了疙瘩。
他猜對了朱棣的算計,卻終究晚了一步——井陘關守軍不過五萬,此刻正被兩倍于己的燕軍死死壓制,陣腳早已松動,顯然傷亡慘重。
“傳我號令,全軍出擊!一個不留!”他大手一揮,銀槍直指敵陣,“福生,帶錦衣衛從兩翼穿插,專斬燕軍將官!”
“殺——!”
號令既出,五萬援軍如決堤洪流般撲向戰場,數十名錦衣衛如暗夜鬼魅,悄無聲息地繞向敵軍側翼。
本已瀕臨崩潰的井陘關守軍驟然松了口氣,燕軍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沖擊攪得陣腳大亂。
“大統領!是真定的援軍!”山頭之上,副將指著燕軍后方,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的激動。
守將郭英瞇眼望去,眉宇間滿是驚愕:“我派去傳訊的人已全被截殺,他們怎會收到消息?”
“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猛地提刀,“既然援兵已到,那便隨我殺出去,把這群逆賊斬盡殺絕!”
話音未落,郭英已策馬沖出關隘,殘余守軍見狀士氣大振,緊隨其后開始反撲。
戰局瞬息萬變,本以為勝券在握的燕軍突遭前后夾擊,又被兩翼錦衣衛精準狙殺將官,頃刻間指揮失靈,成了群龍無首的亂兵。
廝殺不知持續了多久,燕軍十萬兵馬折損過半,尸橫遍野。
“撤!”燕軍主將張玉嘶吼著下令,率領殘部試圖突圍,戰場頓時陷入更混亂的絞殺。
李景隆立于尸山血海之中,白馬已被鮮血染成暗紅,他望著張玉的背影沉聲喝問:“那是誰?”
“回大將軍,他是朱棣麾下一員猛將,名叫張玉!”一名斷臂的井陘關將領恰好經過,大聲回話。
李景隆轉頭瞟了一眼,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此人因為剛才的血戰已經丟掉了半只左臂!傷口上還在滴血!
“大將軍不認得末將了?當年我在令尊麾下,隨他北征過好幾次呢!”那人左臂殘缺卻依然能面帶笑意,“沒想到居然是大將軍您親自來馳援井陘關!瞧您這架勢,絲毫不比當年令尊遜色啊!”
李景隆愣了一下,沒想到竟是李文忠舊部。
“先贏了再說舊話。”李景隆點頭示意,握著銀槍直奔張玉的方向殺了過去,“你傷勢太重,退下去療傷,這里交給我。”
“這點傷算什么!”那將領大笑一聲,提刀再度沖入敵陣,“就讓我陪大將軍再殺一陣!”
喊殺聲再次掀起**,比先前更顯慘烈。
當最后一聲廝殺落下,硝煙與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濃得化不開。
李景隆渾身浴血,銀槍滴著血珠,胯下白馬喘著粗氣,蹄邊盡是殘肢斷骸。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直面戰爭,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么多的死人和殘肢斷臂。
這遠比輿圖上的推演殘酷百倍!
正在這時,腳步聲由遠及近,郭英滿身血污地走來,拱手時聲音沙啞:“若非大將軍馳援,井陘關今日必破,末將替關上萬余將士謝過大將軍!”
“郭將軍言重了。”李景隆翻身下馬,看著同樣浴血的郭英,“你以五萬守十萬,已是奇跡。”
郭英苦笑搖頭:“若不是大將軍來得及時...對了,您究竟是如何得知井陘關危急的?”
李景隆望向戰場盡頭,眉頭仍未舒展:“猜的,”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但我寧愿猜錯了。”
夜風掠過尸骸,卷起濃重的血腥,仿佛在低語這場勝利背后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