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李景隆的目光如淬了冰的寒刃,死死鎖定著陸源的雙眼。
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擠出來,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
陸源渾身抖得如同篩糠,額頭上的鮮血混著冷汗往下淌,浸濕了身前的青磚。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緩緩抬起右手。
那只手顫抖得幾乎無法控制,指尖顫顫巍巍地指向了站在一旁的呂宏燁。
“指我做什么?!”呂宏燁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燙到一般,猛地向后退了半步,臉上滿是錯愕與驚慌。
隨即厲聲喝道,“陸源!你休要血口噴人!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想當眾翻供不成?!”
“...他...”陸源緩緩扭過頭,目光死死盯住呂宏燁。
臉上滿是掙扎與痛苦,積壓許久的冤屈與憤怒在此刻徹底爆發。
他嘶吼著喊道,“是他!就是他逼我的!”
“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干的!是他利用職權私吞了賑災錢糧,又怕事情敗露,才逼著我將那些貪墨的糧食偷偷變賣給了販夫!”
他聲音嘶啞,卻字字清晰,“我本不愿同流合污,可他拿我的家人威脅我!”
“說若是不從,便要讓我陸氏一族滿門抄斬!我也是被逼無奈啊!”
也許是李景隆“保你家人平安”的承諾給了他底氣,也許是呂宏燁平日里的逼迫早已讓他忍無可忍。
陸源終于將所有真相一股腦兒全都抖了出來!
此言一出,大廳內頓時一片嘩然。
佇立在兩側的布政司大小官員們紛紛傻了眼,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目光在呂宏燁和陸源之間來回掃視,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好你個陸源!”呂宏燁瞳孔驟縮,臉色鐵青。
滿臉震怒地指著陸源,氣得渾身發抖,“死到臨頭了還敢胡亂攀咬!”
“本官自認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污蔑于我?!”
他猛地轉向門口,厲聲喝道:“來人!立刻將此不知死活的奸賊拖出去砍了!以正視聽!”
話音剛落,門外立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四名手持鋼刀的漢子面色陰沉地闖了進來,顯然是呂宏燁早已安排好的人手。
可他們剛要踏入大廳門檻,就被早已守在門口的福生橫身攔下。
福生雙手抱胸,眼神冰冷如鐵,如同一尊門神般擋在門前,紋絲不動。
那幾名漢子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鋼刀,刀身摩擦發出“咔嚓”的脆響。
他們抬頭看向廳內的呂宏燁,得到了他隱晦的眼神示意后,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眼看著就要拔刀動手。
“誰敢踏進大廳一步,死!”
福生冷冷地看著門外的幾人,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滿是刺骨的殺意。
緊接著,又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響起。
吳杰帶來的那數十名戍軍官兵一擁而上,手持長槍盾牌,瞬間將那四名漢子團團圍住。
整個府衙廨舍內,瞬間被一層濃重的肅殺之氣籠罩。
官員們嚇得紛紛后退,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呂大人這是要殺人滅口啊?!”李景隆緩緩站起身,雙手負于身后,一步步走向呂宏燁,眼神冰冷得能凍死人。
“若不是本王早有防備,讓福生暗中跟著你去提人,恐怕陸源今日根本活不到見到本王的那一刻,更別說當眾指證你了!”
“王爺此言差矣!”呂宏燁連忙躬身一禮,臉上滿是焦急與惶恐。
“此人一派胡言,純屬污蔑!王爺千萬不要輕信他的鬼話!”
“下官對朝廷忠心耿耿,對陛下鞠躬盡瘁,怎會犯下如此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大錯?!”
“陸源分明是自知罪責難逃,才想拉下官墊背,求王爺明察!為下官主持公道啊!”
說話間,他已經直接跪在了地上,連連磕頭,臉上滿是不甘和委屈。
那聲情并茂的模樣,若不是李景隆早已查明真相,恐怕真會被他蒙騙過去。
“戲演得不錯!朝廷欠你一座小金人!”李景隆冷哼一聲,嘴角勾起一抹濃濃的戲謔,緩緩搖了搖頭。
“都到這份上了,老底都被揭穿了,還在這兒裝模作樣地狡辯!”
“呂宏燁,你當本王是三歲孩童,那么好糊弄嗎?”
他眼神一厲,厲聲喝道:“把人帶上來!”
話音剛落,沒等呂宏燁繼續申辯,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
緊接著,兩名戍軍官兵押著一個身材瘦小、面帶惶恐的漢子走進了大廳。
呂宏燁下意識地扭頭一看,當看清那人的面容時,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毫無血色。
眼睛里的委屈和不甘瞬間化為了極致的恐懼和震驚,身體猛地一晃,差點癱倒在地。
被押進來的那人,正是當初收購了貪墨錢糧的販夫錢三!
而當跪在地上的陸源看到販夫出現的那一刻,眼底的那抹擔憂和害怕終于煙消云散。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抬起頭,冷冷地看了一眼神色茫然、驚慌失措的呂宏燁,嘴角流露出一絲帶著解脫的慘笑。
“呂宏燁!你也有今日!”他聲音不大,卻帶著無盡的快意與怨毒。
“你以為把所有罪責都推到我身上,你就能高枕無憂了?”
“天道好輪回,你終究還是逃不掉的!”
隨著陸源的話音響起,呂宏燁漸漸回過神來。
他看著陸源,又看了看那名販夫,雙目之中滿是刻骨的憎恨,像是要將陸源生吞活剝一般。
“福生,”李景隆轉頭吩咐道,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親自跑一趟,按照陸源提供的地址,將他的家人安全救出,務必保證他們的周全,不得有任何閃失。”
“是,王爺!”福生躬身領命,立刻轉身離去,腳步急促卻沉穩。
而門外那幾名呂宏燁的手下,此時也早已被戍軍官兵制服。
他們被反綁著雙手,押跪在地上,一個個面如死灰。
大廳內,呂宏燁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再也沒有了之前的鎮定與委屈。
他知道,大勢已去,等待他的,將是朝廷最嚴厲的制裁。
而這場圍繞著瀧州賑災錢糧的貪腐大案,也終于即將水落石出。
“為了防著我,你費了不少苦心吧?”
李景隆斜倚在梨花木椅上,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剜向堂下跪著的呂宏燁。
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語氣里的不屑幾乎要溢出來。
呂宏燁身形微僵,隨即又換上那副慣有的無辜模樣,雙手交疊置于身前,緩緩搖頭:“下官不知王爺此言何意。”
他眉頭蹙起,眼底飛快掠過一絲慌亂,卻又被恰到好處的委屈掩蓋,“陸源血口噴人,惡意攀咬,還望王爺明鑒,還下官一身清白!”
“好,很好。”李景隆聞言,緩緩挑了挑眉毛,冷笑出聲。
那笑聲里帶著幾分嘲弄,幾分了然,“既然你不肯主動招認,那今日,便由我來替你說個明白。”
他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廳堂里格外刺耳。
“我離京赴瀧州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你們盯上了吧?”
“我說的并非尋常跟蹤監視那般粗劣。”李景隆站起身,緩步走到呂宏燁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你們在我必經之路的每一處關節,都安插了暗諜。”
“無論是驛站換乘馬匹時的短暫停留,還是飯莊茶館歇腳時的片刻喘息。”
“我的一舉一動,都被人實時傳回瀧州,送到你的案頭,對嗎?”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鷹隼:“那些看似尋常的驛卒、店小二、茶博士,想必都有呂家安插的眼線吧?”
呂宏燁聽完這番話,臉色霎時褪去幾分血色,原本還算鎮定的神情出現了裂痕。
他的雙拳在袖中死死攥緊,胸口劇烈起伏著,連呼吸都變得粗重而困難。
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順著臉頰緩緩滑落。
“可你千算萬算,一開始就露出了馬腳。”李景隆不屑地嗤笑一聲,轉身走回座位,重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的溫熱絲毫未暖他眼底的寒意。
“我一路喬裝改扮,刻意隱藏行蹤。”
“可當我風塵仆仆趕到瀧州城外時,你卻早已帶著瀧州三司的大小官員,整整齊齊地等候在城門之外,擺出一副隆重迎接的架勢。”
“這難道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李景隆將茶杯重重一頓,聲音陡然提高。
“若不是早已知曉我的行程,你如何能掐算得如此精準?”
“你的確有幾分小聰明,可惜,有時候卻蠢得令人堪憂。”
李景隆的目光掃過呂宏燁蒼白的臉,語氣里滿是輕蔑,“就憑你這點伎倆,也配做我的對手?未免太嫩了些。”
“下官冤枉!”呂宏燁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不甘,依舊在做最后的掙扎。
“王爺僅憑陸源一面之詞,再加上這些捕風捉影的猜測,就認定下官是私吞賑災錢糧的罪魁禍首嗎?”
“這未免太過武斷!”
“所以我說你蠢。”李景隆冷笑一聲,眼底緩緩浮現出一絲淡淡的殺意。
那殺意如同冬日的寒風,讓整個廳堂的溫度都仿佛降低了幾分。
“你最蠢的地方,就是不該留下陸源和販夫這兩個活口。”
“你早就料到此事遲早會敗露,于是便想將陸源推出來當替罪羊,以為這樣就能保全自己,保全呂家。”
他語氣平靜,卻字字誅心,“只可惜,你太自以為是了。”
李景隆轉頭看向立在一旁的販夫,聲音冷冽如鐵:“大聲告訴我,那批本該救濟災民的賑災錢糧,是誰讓陸源跟你做的交易?”
販夫毫不猶豫地抬手指向呂宏燁,提高了嗓音,聲音里帶著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是呂宏燁!”
“雖然他自始至終都未曾親自露面,所有指令都是通過陸源傳達,但我早已派人暗中跟蹤陸源。”
“那批錢糧交易完成之后,陸源沒有片刻耽擱,徑直去了司使府。”
“整個瀧州,除了他呂宏燁,誰還有這樣的權力和膽子,敢私吞朝廷的賑災物資?”
呂宏燁的臉色此刻已經慘白如紙,毫無半分血色。
整個人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間泄了氣,癱軟在地。
他眼神渙散,嘴唇翕動著,似乎連爭辯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明明已經做得足夠小心,每一步都反復斟酌,可終究還是應了那句老話。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
“販賣錢糧所得的銀子,最終流向了何處?”李景隆步步緊逼,冷笑著追問。
販夫目光復雜地看了呂宏燁一眼,那眼神里有掙扎,有畏懼,但更多的是求生的渴望。
“運送錢糧給我的人是陸源,等我將糧食變賣成現銀,兌成銀票之后,前來接收銀票的卻是另一伙人。”
“我同樣讓人跟了上去,那伙人一路快馬加鞭趕往京都,最后徑直進了京都呂家的大門。”
隨著販夫的話音落下,李景隆嘴角的笑意愈發濃烈。
事到如今,所有的證據都已串聯起來,形成了一條完整的鎖鏈。
死死地將呂宏燁和呂家鎖在其中,無需再多余追問。
“你卑鄙!”呂宏燁猛地抬起頭,雙眼因憤怒和絕望而變得通紅。
他死死瞪著販夫,聲音嘶啞地咆哮著,如同困獸最后的嘶吼。
販夫冷哼一聲,滿臉不屑地別過臉去。
都已經死到臨頭了,誰還會顧念往日的情分?
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別人的死活,與他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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