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梅殷的承諾,李景隆臉上終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他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能夠得到梅殷的支持,無疑是如虎添翼。
他舉起桌上的茶杯,沖著梅殷敬了一下:“好,有梅總兵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梅殷也舉起茶杯,與他隔空一碰,隨后一飲而盡。
茶湯的清冽順著喉嚨而下,卻點燃了他心中的熱血。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已經卷入了一場兇險萬分的風波之中,但他無怨無悔。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皆是圍繞著當年孝康皇帝巡視陜西的一些細節,希望能從中找到些許蛛絲馬跡。
只是時隔多年,許多事情早已模糊不清,一時之間也沒有什么收獲。
眼看天色漸晚,雨勢也漸漸小了,梅殷起身告辭:“王爺一路勞頓,想必也累了,我便不打擾王爺休息了。”
“若是有任何需要我做的事情,王爺盡管吩咐?!?/p>
“好。”李景隆點了點頭,起身相送,“梅總兵慢走。”
梅殷微微拱手,轉身離開了客房。
他的步伐沉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面色依舊凝重。
雖然他與李景隆并沒有挑明什么,但兩人心中都清楚,他們已經默默達成了某種約定。
李景隆站在門口,目送著梅殷略顯沉重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嘴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他轉身回到屋內,緩緩坐到窗邊,看著窗外漸漸放晴的夜空,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或許,將來很多人都會以為,他如此執著于追查孝康皇帝之死的真相,是為了給朱標報仇。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目的,并非僅僅如此。
他是為了朱允熥。
朱允熥是孝康皇帝的嫡次子。
如今新帝初登,太后擅干朝政,呂家勢力日益膨脹,已經嚴重威脅到了皇權穩固。
若是孝康皇帝之死真的與呂家和太后有關,那朱允熥的處境也將岌岌可危。
他必須查明真相,為朱允熥掃清障礙。
呂家仗著太后的權勢,在朝中結黨營私,排除異己,貪贓枉法,早已成為了危害大明江山的毒瘤。
后宮不得干政,這是古往今來的規矩。
他必須鏟除呂家這伙毒瘤,逼太后退位,不再干涉朝政,還大明一個清明的朝堂。
李景隆握緊了拳頭,眼中閃過一絲堅定。
前路漫漫,兇險未知,但他已經沒有了退路。
他一定會查明真相,讓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罪惡無所遁形。
還孝康皇帝一個公道,也還大明江山一個安寧。
屋內的燭火搖曳,映照在他堅毅的臉龐上,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一場關乎大明命運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
夜色如墨,將梅府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
廊下的宮燈搖曳,昏黃的光暈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如同梅殷此刻紛亂難平的心緒。
離開李景隆的住處后,梅殷腳步虛浮,步履蹣跚地向后院臥房走去。
方才殿內的對話如同重錘,一遍遍敲擊在他的心頭。
孝康皇帝猝然離世的往事,與京都呂家牽扯出的驚天隱秘交織在一起。
讓他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剛入后院拱門,一道纖細的身影便映入眼簾。
寧國公主正披著一件素色貂絨披風,靜靜地立在廊下。
夜風拂動她鬢邊的碎發,眉眼間帶著幾分焦急的等候,卻又藏著一絲按耐不住的關切。
看到寧國公主的那一刻,梅殷的心猛地向下一沉,臉色瞬間變得越發凝重。
他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指尖微微蜷縮,心中涌起一股復雜難言的情緒。
孝康皇帝朱標,是寧國公主一母同胞的親兄長,兄妹二人自幼情深。
當年朱標病逝,公主悲痛欲絕,足足閉門數月方才緩過勁來。
也正因這份淵源,他才會毫不猶豫地答應李景隆,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查清當年的真相。
可如今,真相的輪廓尚未清晰,卻已透著刺骨的寒意。
一想到孝康皇帝很可能并非病逝,而是遭人謀害。
而幕后黑手或許正是權傾朝野的呂家,甚至牽扯到當今太后,梅殷便感到一陣無力。
他該如何向公主開口?
如何告訴她,她敬重的兄長,很可能是被人設計害死的?
“談完了?”寧國公主早已瞧見他的身影,見他駐足不前,便主動邁步上前。
臉上帶著一絲淺淡的笑意,語氣溫和地問道。
“嗯?!泵芬笮牟辉谘傻貞艘宦?,目光下意識地避開了公主的視線。
微微低著頭,不敢與她那雙清澈的眼眸對視。
他生怕自己眼中的慌亂與凝重,會泄露半分天機。
寧國公主心思何等細膩,梅殷這般反常的模樣,如何能瞞得過她?
她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眉頭微蹙,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地追問:“出什么事了?安定王突然來訪,絕非只是敘舊那么簡單吧?”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了幾分:“他真的是另有目的?!”
雖然梅府遠在京都之外,但此地距離京城并不算遙遠。
京都的諸多消息,總會通過各種渠道傳到這里。
這些日子,關于安定王李景隆與天子朱允炆君臣不和的傳言,早已沸沸揚揚。
她心中一直隱隱有些擔憂,生怕李景隆此行會帶來什么麻煩。
“沒什么。”梅殷連忙搖了搖頭,強壓下心頭的波瀾,伸出手輕輕牽住公主的手,緩緩向屋內走去。
公主的指尖微涼,讓他心中的愧疚更甚,“只是提到了一些陳年舊事而已,不值一提?!?/p>
他刻意放緩了語氣,柔聲勸道:“天兒冷了,廊下風大,快回去吧,別染了風寒。”
“真的沒事?”寧國公主停下腳步,轉過身,神情凝重地打量著梅殷。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他素來沉穩有度,從未像今日這般魂不守舍。
她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語氣中帶著一絲擔憂,“你神色如此凝重,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p>
“我們夫妻多年,有什么事不能對我直言?”
“真的沒事,放心吧?!泵芬笪兆∷氖?,臉上擠出一抹牽強的笑容,搖了搖頭。
他將那件關乎孝康皇帝之死的隱秘死死咽進肚子里,絕口不提。
在真相沒有查清之前,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
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易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寧國公主。
公主自幼便與長兄朱標關系密切,兄友妹恭,感情深厚。
若是讓她得知兄長可能遭人謀害,以她的性情,必定會激動不已,甚至可能做出沖動之事。
到那時,不僅會打草驚蛇,讓呂家有所防備,恐怕事情也會變得更加不可控。
為了大局,也為了保護公主,他只能暫時隱瞞。
寧國公主皺了皺眉頭,定定地看了他許久,見他執意不肯說,便也沒有選擇繼續追問。
她知道梅殷的性子,若是他不愿說,就算再問下去,也未必能得到答案。
只是心中的擔憂,卻越發濃烈了。
梅殷察覺到了寧國公主眼中的懷疑與擔憂,心中暗自嘆了口氣,急忙轉移了話題:“說起來,有機會我得回京一趟了?!?/p>
“回京?”寧國公主有些詫異,“如今京中局勢微妙,你此時回去,怕是不妥吧?”
“正因局勢微妙,我才更該回去?!泵芬蟪谅暤?,語氣中帶著幾分憂慮,“我想親自勸說陛下,不要真的與安定王發生嫌隙?!?/p>
“李景隆此人,雖素來有紈绔之名,但他先后平定了北境、古州、瀧州之亂,足以見得他的才能。”
“這樣的人,乃是百年難遇的國之棟梁,大明需要他!百姓也需要他!”
他回想起白日壽宴上的情景,感慨道:“今日在壽宴上,你應該也看到了,安定王的威望,早已不能與當初同日而語。”
“百姓對他更是愛戴有加,朝野上下更是為他馬首是瞻,那氣勢簡直如同皇帝親臨!”
“就連我這梅府主人,恐怕都沒有那么高的聲望?!?/p>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梅殷語氣凝重,“陛下若是真的跟安定王鬧翻,恐怕后果不堪設想?!?/p>
“如今北境尚有邊患,朝堂之上派系林立,若是內部生亂,后果難料啊?!?/p>
寧國公主沉默了片刻,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神色,她輕輕搖了搖頭:“此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恐怕很難。”
“我了解允炆,他性情溫和,卻也優柔寡斷?!?/p>
“更重要的是,我了解他母后呂氏,呂氏素來野心勃勃,掌控欲極強?!?/p>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幾分:“更何況,齊泰一脈如今在朝中越來越位高權重,他們與安定王素來不和,必定會在陛下面前屢進讒言。”
“允炆夾在中間,也許很多時候,他也身不由己?!?/p>
梅殷聞言,重重地嘆了口氣,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他知道公主說得沒錯,如今的朝堂,早已不是當初那般清明。
呂家與齊泰一脈相互制衡,勢力盤根錯節,想要勸說陛下回心轉意,重用安定王,談何容易?
他的思緒,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沉浸在了李景隆說出的那件隱秘中。
京都呂家,太后娘家,刺殺孝康皇帝舊部,這一個個關鍵詞如同驚雷,在他腦海中反復回響。
當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呂家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出這等悖逆之事?
太祖皇帝當年的雷霆手段,是否真的只是遷怒于太醫?
一連串的疑問,讓他心煩意亂。
他只覺得,一場巨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而他與李景隆,已經身處風暴的中心。
夜色漸深,梅府的燈火漸漸熄滅,唯有梅殷臥房的燭火,還亮了許久許久。
...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李景隆便已起身。
他身著一襲墨色錦袍,身姿挺拔,臉上早已沒了昨日的凝重,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沉穩淡然。
他親自前往梅殷的住處辭行,與梅殷、寧國公主簡單寒暄了幾句。
言語間,兩人默契地沒有提及昨日的隱秘,只是相互叮囑了幾句保重身體、諸事小心的話語。
告別了梅殷與寧國公主后,李景隆便帶著福生前往城外與大部隊會合。
晨光熹微,灑在官道上,映照出一行人的身影,堅定而執著。
再次踏上返京之路,李景隆的心情卻與來時截然不同。
來時,他心中雖有疑慮,卻尚無確鑿線索。
如今,不僅抓獲了關鍵人證,還得到了梅殷的支持,追查真相的道路,終于有了一絲曙光。
一路上,隊伍行得極為順利,再無發生其他意外。
沿途百姓得知是安定王李景隆凱旋歸來,紛紛夾道相迎,送上茶水點心,言辭間滿是感激與崇敬。
安定王的賢名,天下皆知,風頭甚至已經蓋過來了當年的孝康皇帝。
兩日后,隊伍終于順利抵達京都。
遠遠望去,京都城墻巍峨高大,氣勢恢宏,城門處守衛森嚴。
往來商客絡繹不絕,一派繁華景象。
不過,在進城之前,李景隆卻下了一道密令。
早已等候在城外的平安,奉命帶領數名精銳暗衛,悄然將那名隨軍而來的呂家門客從隊伍中接走。
此人乃是當年孝康皇帝病逝隱秘背后的關鍵人證,絕不能有絲毫閃失,更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當李景隆帶領瀧州戍軍,押著瀧州那群貪官污吏緩緩入城之時,京都的百姓早已聞訊而來,自發地聚集在街道兩旁,熱鬧非凡。
“安定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多謝安定王為我大明鏟除了這群蛀蟲!”
“瀧州百姓有救了,我們也能安心過日子了!”
歡呼聲、道謝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百姓們紛紛向前涌來,想要一睹安定王的風采,街道兩旁被擠得水泄不通。
若不是有士兵維持秩序,恐怕隊伍都難以前行。
瀧州匪患徹底剿滅、貪官污吏被一網打盡的消息,早已傳回京都,大街小巷中早就議論紛紛。
李景隆的聲望,不知不覺間,幾乎已經達到了頂點。
李景隆騎在高頭大馬上,神色平靜地看著兩旁歡呼的百姓,微微頷首示意。
他心中清楚,這些聲望,既是他的資本,也是他的催命符。
樹大招風,如今他功高震主,又與呂家、齊泰等人結下仇怨。
往后的路,必定更加艱難。
將一干貪官污吏統統移交刑部,完成交接手續后,李景隆這才帶著吳杰,即刻前往皇宮復命。
吳杰跟在李景隆身后,心中既緊張又激動。
這是他第一次踏入皇宮,也是第一次得到天子的召見。
他原本只是瀧州一名不起眼的武將,若不是遇到李景隆,得到他的賞識,恐怕這輩子都沒有這樣的機會。
能得天子召見,這份榮耀,是多少地方官員與將領夢寐以求的。
他緊緊跟在李景隆身后,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皇宮的景象。
紅墻黃瓦,雕梁畫棟,處處透著皇家的威嚴與氣派,讓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連腳步都變得有些僵硬。
奉天殿外,太監總管龐忠早已等候在此。
見李景隆到來,連忙上前躬身行禮:“奴才參見安定王?!?/p>
“陛下已在殿內等候,請王爺入殿覲見?!?/p>
“有勞公公?!崩罹奥∥⑽㈩h首,神色淡然地邁步向殿內走去。
“安定王入殿覲見!”
隨著龐忠尖細的傳召聲響起,李景隆昂首挺胸,緩緩走入了奉天殿。
殿內檀香裊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莊重肅穆的氣息。
吳杰緊隨其后,踏入大殿的那一刻,他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不敢再四處張望,心中的緊張更甚。
李景隆剛走進大殿,目光便掃過殿內。
除了御座上的天子朱允炆外,殿內還站著兩人。
左側一人,身著兵部尚書官服,面容清瘦,眼神銳利,正是齊泰。
他雙手負于身后,神色平靜地看著李景隆,眼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
右側一人,則身著戶部侍郎官服,體態微胖,臉色略顯陰沉。
正是呂家家主,呂思博。
看到李景隆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中瞬間閃過了一抹陰狠。
看到這二人,李景隆微微瞇了瞇雙眼,眼底閃過一絲寒芒,嘴角則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
有意思!
他剛回京復命,齊泰與呂思博便同時出現在奉天殿,這顯然不是巧合。
看來,他這趟瀧州之行,不僅沒能讓某些人安分下來,反而讓他們越發迫不及待地想要對付自己了。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似乎已經在這莊嚴肅穆的奉天殿內,悄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