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皇宮,李景隆沿著積雪覆蓋的街道緩緩前行。
大雪連綿不絕,將整個應天府都裹上了一層厚厚的銀裝。
街道兩旁的屋檐下掛滿了冰棱,晶瑩剔透。
如同水晶一般,卻也透著刺骨的寒意。
他將雙手藏在寬大的袖子里,用來抵御冬日的嚴寒。
厚重的靴子踩在積雪上,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響,留下了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
往日里熱鬧非凡的街道,如今顯得格外冷清。
只有偶爾幾個百姓縮著脖子,裹緊了身上的棉衣,腳步匆匆地從旁走過。
臉上滿是被寒風凍得通紅的痕跡。
街道兩側(cè)的酒樓飯莊,此刻也大多門可羅雀。
往日里賓客盈門、人聲鼎沸的場景不復存在。
只有少數(shù)幾家還開著門,門口掛著的幌子在寒風中無力地搖晃。
偶有一股醇厚的酒香從酒樓里飄出來,順著寒風鉆進李景隆的鼻子,讓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酒香帶著些許暖意,暫時驅(qū)散了心中的寒意與疲憊。
福生牽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馬車跟在身后,緩緩地跟在李景隆身旁。
臉上帶著幾分警惕,時不時環(huán)顧四周,目光銳利如鷹。
偶爾看向李景隆的雙目中,隱隱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擔憂。
他心中清楚,今日之事看似有驚無險,實則兇險萬分。
若不是夜梟司的暗探反應夠快,連夜查清了袁如海埋碑的行蹤。
又及時找到了人證物證,今日少主怕是很難安然無恙地走出皇宮。
廟堂之上,從來都不缺殺人不見血的陰謀詭計。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少主身處這樣的漩渦中心,往后的路,只會更加艱難。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街角處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
背對著街道,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李景隆抬眼望去,腳步微微一頓。
他看清了那人的背影,嘴角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隨即加快腳步,徑直向那處街角走去。
站在街角的那人似乎也察覺到了動靜,緩緩轉(zhuǎn)過身,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容。
他看到李景隆走來,沒有多余的言語,便默不作聲地轉(zhuǎn)身走進了旁邊的一條僻靜小巷。
福生見狀,立刻牽著馬車停在了巷子口。
將馬車橫了過來,正好擋住了巷口的視線,讓人無法看清里面的情形。
緊接著,他沖著遠處的幾個方向隱晦地揚了幾下頭,幾道無聲的命令便已迅速傳達下去。
很快,幾名隱藏在街道兩側(cè)店鋪屋檐下、墻角處,與黑夜融為一體的暗衛(wèi)立刻行動起來。
他們穿著普通百姓的服飾,卻身形矯健,動作利落。
幾人迅速四散開來,以李景隆所在的巷子為中心,形成了一個無形的包圍圈。
將周圍的幾條街道都悄悄封鎖。
若有尋常百姓經(jīng)過則可以正常通行,但任何形跡可疑之人,都別想輕易靠近巷子半步。
更別想窺探里面的動靜。
李景隆徑直走進巷子。
巷子里的積雪更厚,幾乎沒到了小腿。
兩側(cè)的墻壁上結(jié)著厚厚的冰殼,寒風從巷口灌進來,帶著呼嘯之聲。
他望著前方那人的背影,腳步沉穩(wěn),一步步向前走去。
這場風波雖過,但新的棋局,才剛剛開始。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走的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
只有這樣,才能在這波譎云詭的朝堂爭斗中,站穩(wěn)腳跟,保全自身。
甚至...圖謀更遠。
而眼前這個人,將來必將成為他巨大的助力,不可或缺。
二人相對而立,嘴角不約而同的露出了一抹笑容,互相頷首之后算是打過招呼。
寒風卷著雪沫子掠過巷壁,將兩人的衣袍吹得微微獵獵作響。
出現(xiàn)在眼前的,并非旁人,正是剛剛最先離宮的魏國公徐輝祖。
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剛毅,只是笑容過后的眉宇間凝著一層化不開的凝重。
與往日朝堂上那個沉穩(wěn)持重的模樣相比,添了幾分難以言說的緊繃。
“‘天兆’鬧劇剛剛落幕,徐兄便在此處約我相見,”李景隆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語氣帶著幾分打趣,“就不怕被宮中眼線或是呂氏黨羽瞧見,引火燒身?”
徐輝祖目光掃過李景隆眼底的從容,沉聲道:“放心,巷子兩端入口都是你我的心腹親衛(wèi),但凡有陌生人靠近,立刻便會察覺。”
“今日這場談話,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曉?!?/p>
李景隆聞言,轉(zhuǎn)頭望了一眼巷子另一頭。
雪霧朦朧中,隱約能看到幾個身著勁裝的身影。
看似隨意地站在巷口,實則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氣息沉穩(wěn),顯然是訓練有素的好手。
他收回目光,沖著徐輝祖笑了笑,并未多言。
徐輝祖做事向來穩(wěn)妥,既然敢約他在此地見面,一定是有很重要的話說。
兩人相對而立,沉默時,巷中的寒風似乎都變得凜冽了幾分。
徐輝祖目光緊緊鎖住李景隆,神色愈發(fā)凝重,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問出了心中盤旋已久的疑問:“要動手了么?”
這五個字,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在寂靜的巷子里激起無形的波瀾。
李景隆迎上徐輝祖探究的目光,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他看著徐輝祖凝重的神色,沒有絲毫猶豫,輕輕點了點頭,吐出一個字:“是?!?/p>
簡單一個字,卻承載著千鈞重量。
關于他要扶植吳王朱允熥登基的計劃,李景隆從未向徐輝祖提起過。
倒不是信不過這位自幼相識的世交兄長,而是此事太過重大。
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人頭落地。
他雖手握徐增壽私通燕王的把柄,足以逼迫徐輝祖就范。
但他深知徐輝祖性情剛直,最重氣節(jié)。
若是用脅迫的方式,即便能讓他表面順從,心中也必然不服,日后難保不會成為隱患。
他要的,是徐輝祖心甘情愿的相助。
是能與他并肩作戰(zhàn)、共赴生死的盟友!
“非要鬧到這一步么?”徐輝祖無奈地嘆了口氣,眉頭緊緊皺起,眼底滿是復雜的情緒。
今日早朝之上的唇槍舌劍,御花園中的劍拔弩張,他都看在眼里。
李景隆當眾戳破袁如海偽造祥瑞的陰謀,公然與天子、太后叫板。
那份決絕與強硬,絕非一時沖動。
若是心中沒有破釜沉舟的打算,斷然不會如此行事。
他清楚地知道,李景隆與當今陛下之間,早已沒有了轉(zhuǎn)圜的余地,已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
李景隆沒有直接回答徐輝祖的疑問,而是話鋒一轉(zhuǎn),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反問道:“徐兄覺得,如今朱允炆統(tǒng)治下的朝廷,還是那個你心里期望的大明嗎?”
徐輝祖聞言,微微一怔,臉上的神色瞬間變得復雜起來。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直接陷入了沉默。
朝堂之上,呂氏外戚專權,結(jié)黨營私,排除異己。
地方上,貪官污吏趁亂紛紛中飽私囊。
各地賦稅苛重,百姓怨聲載道,流民四起。
邊境之上,北元虎視眈眈,而朝廷內(nèi)部卻內(nèi)斗不休,軍備廢弛。
這樣的大明,早已不是當年太祖皇帝打下的朗朗乾坤。
也不是他心中那個吏治清明、國泰民安的盛世景象。
有時候,沉默本身就是最有力的答案。
李景隆看著徐輝祖沉默的模樣,心中已然有了數(shù)。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直視著徐輝祖,不再有任何隱瞞,直接開門見山:“我已經(jīng)決定,扶持吳王朱允熥登上皇位。”
在此之前,他一直苦于沒有合適的時機向徐輝祖坦白。
而經(jīng)過今日御花園一事,朱允炆與呂太后的殺意已然昭然若揭。
他若再不主動出擊,便只能坐以待斃。
此刻,正是爭取徐輝祖這位關鍵盟友的最佳契機。
徐輝祖渾身一震,眉宇之間滿是震驚之色。
雖然他早就猜到李景隆心中可能藏著這樣的打算,也預料到這一日遲早會來。
但當他親耳聽見李景隆將這驚天密謀說出口時,心中還是不由得掀起了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靜。
扶持藩王登基,這可是株連九族的謀逆大罪!
一旦失敗,不僅自身難保,整個家族都會被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他實在沒有想到,李景隆竟然真的有如此魄力,敢行此險棋。
“瀧州一行,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崩罹奥】粗燧x祖震驚的模樣,語氣刻意放緩了一些。
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孝康皇帝朱標之死,或許并非病逝,而是遭人陷害!”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愈發(fā)銳利,一字一句地說道:“朱允炆的這個皇位,來得不干凈!”
此言一出,猶如一道驚雷在徐輝祖頭頂炸響。
他整個人幾乎僵在了原地,眼睛瞪得溜圓,臉上的震驚之色更。
嘴唇微微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孝康皇帝朱標,本是太祖皇帝朱元璋欽定的儲君。
溫文爾雅,仁厚寬和,深得群臣擁戴與百姓愛戴。
當年他突然病逝,舉國哀悼,所有人都為之扼腕嘆息。
徐輝祖與朱標自幼相識,情誼深厚,對于他的死因,一直深信不疑是積勞成疾。
可如今,李景隆竟然告訴他,朱標的死是遭人陷害?
這讓他如何能接受?
“很驚訝吧?”李景隆看著徐輝祖失魂落魄的模樣,冷笑了一聲。
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堅定與決絕,“一開始我也沒有想到,可隨著調(diào)查的深入,越來越多的疑點浮出水面?!?/p>
“無論如何,我都要追查到底!”
“如果真的如我猜測的那般,那朱允炆就不配坐在那個龍椅上!”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殘害孝康皇帝的人,我也絕不會放過!”
“無論她是誰,無論她背后有多大的勢力!”
最后一句話,他說得斬釘截鐵,字字泣血。
眼中閃過的寒光,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結(jié)了一般。
徐輝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喉嚨干澀得發(fā)疼。
他萬萬沒有想到,在看似平靜的朝堂之下,竟然還隱藏著這樣一件驚天隱秘!
孝康皇帝的死因,皇位的傳承,這每一件都是足以動搖大明根基的大事。
他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渾身都變得冰涼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