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衛(wèi)城。
連續(xù)三日夜不停歇的趕路,即便是李景隆與福生這般身手矯健之人,也已疲憊不堪。
兩匹駿馬更是氣喘吁吁,汗水浸透了鞍具,在寒風中冒著白氣。
眼看天色漸暗,夜幕四合。
李景隆便決定在此地歇息一晚,養(yǎng)精蓄銳,明日再繼續(xù)趕路。
他們選了一家位于城邊的客棧,店面不算大,卻還算干凈整潔。
李景隆將馬匹交給店小二照料,特意叮囑要用上好的草料,隨后便帶著福生走進了客棧。
客棧大廳里空蕩蕩的,只剩下角落里一桌客人還未散去。
相鄰的其他桌子上還殘留著些許杯盤狼藉。
掌柜的早已歇息,只有一個年輕的店小二靠著柜臺,打著瞌睡。
腦袋一晃一晃的,時不時發(fā)出幾聲輕微的鼾聲。
李景隆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叫醒了瞌睡的小二,點了幾樣簡單的小菜和一壺燒酒。
小二雖然倦意纏身,但很勤快。
小菜很快端了上來,色澤尚可。
只是在這寒冬臘月里,沒一會兒便涼了大半。
李景隆卻似毫不在意,預制菜他又不是沒有吃過。
他拿起酒壇,給自己滿滿倒了一碗,仰頭便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灼燒著五臟六腑,帶來一陣強烈的暖意。
他接連喝了三碗,桌上的小菜卻幾乎未動。
這酒度數(shù)極高,尋常人喝上幾碗便會酩酊大醉。
可李景隆此刻卻依舊頭腦清醒,甚至比先前更加亢奮。
他本想借著酒勁,麻痹神經(jīng),好好睡上一覺,緩解連日來的疲憊與焦慮。
可腦海中卻不斷浮現(xiàn)出各種念頭:吳王謀反案的蹊蹺之處、羽林衛(wèi)的行軍速度。
京中呂太后與朱允炆的動向、家中妻兒的安危...
種種思緒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張密密麻麻的網(wǎng),將他緊緊纏繞,讓他毫無困意。
窗外,夜色深沉。
整個衛(wèi)城都籠罩在一片昏暗之中,街道上早已沒了行人。
只有幾盞孤零零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曳,投下微弱的光暈。
客棧里靜得出奇,另一桌客人早已不知何時離開。
只剩下李景隆喝酒的吞咽聲,以及店小二偶爾發(fā)出的鼾聲。
就在這時,一陣極輕的腳步聲突然傳入李景隆的耳中。
那腳步聲由遠及近,速度快得驚人。
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卻又帶著一種沉穩(wěn)的韻律,顯然是身懷絕技之人。
李景隆心中一動,手中的酒碗微微一頓,眼底閃過一絲警惕。
他不動聲色地抬眼望去,只見一道黑影如同離弦之箭般,飛快地出現(xiàn)在客棧門口。
身形挺拔,動作迅捷。
正是方才趁夜前往夜梟司衛(wèi)城分舵打探消息的福生。
“如何?”
李景隆回了頭,指尖捏著青瓷酒碗,手腕一翻,琥珀色的烈酒便順著喉嚨滑下。
辛辣的暖意瞬間蔓延四肢百骸,卻壓不住眼底深藏的焦灼。
這一路奔襲的疲憊與心中的郁結,唯有烈酒能稍作慰藉。
“少主,杭州急報!”福生大步流星走到桌前,躬身一禮,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幾分急促。
“吳王殿下已被羽林衛(wèi)擒獲,正被押解回京!”
“算算路程,已離杭州三日有余!”
他剛從夜梟司衛(wèi)城分舵折返。
一路疾行,額角還帶著細密的汗珠,在寒冬夜里冒著白氣。
李景隆聞言,眉梢微微一挑。
手中的酒壺卻未停,依舊穩(wěn)穩(wěn)地為自己斟滿酒。
瓷壺與碗沿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客棧里格外刺耳。
他早已料到會是這般結果,他星夜兼程趕了三日,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但他心中并無半分氣餒,反而涌起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
既然沒能阻止抓捕,那便在回京的路上,將人截下!
“還有一事?!备ID了頓,壓低聲音,幾乎湊到李景隆耳邊,“杭州分舵暗探追查得知...”
“半月前,有一名自稱‘淮西舊部’的男子,秘密潛入杭州府拜會過吳王?!?/p>
“哦?”李景隆端著酒碗的手微微一頓,眸中閃過一絲銳利的精光。
淮西一脈?
如果真是淮西一脈中人前往杭州府與朱允熥取得聯(lián)絡,耿炳文和郭英不可能不知道。
那他一定會收到消息!
除非那個人是假的!
“那人向吳王殿下許諾,可助他奪回本應屬于自己的一切,甚至...登臨帝位?!?/p>
福生的聲音壓得更低,每一個字都帶著驚天動地的重量。
“吳王應允了?”李景隆眉頭驟然擰緊,心中猛地一沉。
這里面定然有詐!
那所謂的“淮西舊部”,十有**是呂太后與朱允炆設下的誘餌!
目的就是引誘吳王入局,羅織罪名!
“暫時無法確認吳王是否應允,只知他將那人留宿府中一夜。”福生搖了搖頭,神色愈發(fā)凝重。
“可詭異的是,第二日清晨,那人便直接跑到了杭州提刑按察司!”
“揭發(fā)吳王私藏軍械于王府地窖,意圖謀反!”
“轟——”
此言一出,仿佛一道驚雷在李景隆腦中炸開。
他舉著酒碗的手猛地頓在半空,周身瞬間籠罩上一層刺骨的寒意。
連碗中烈酒的暖意都被驅散得無影無蹤。
果然如此!
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
先派人做局,再反手揭發(fā),將吳王置于死地!
手段之狠辣,布局之縝密,分明是呂太后的慣用伎倆。
那對母子對他越來越忌憚,一定早有提防,于是朱允熥便成了他們開刀的目標!
“少主,如今該如何是好?”福生望著李景隆,眼中滿是擔憂。
“嗯?”
或許是兩人的談話聲大了些,倚在柜臺邊打盹的小二突然搖晃著睜開雙眼。
睡眼惺忪地掃視著大廳,眼神迷離,顯然還沒完全清醒。
他揉了揉眼睛,見李景隆二人只是喝酒吃東西。
便打了個哈欠,又耷拉著腦袋,昏昏欲睡過去。
李景隆瞥了一眼那小二,眼底寒光一閃而過,隨即恢復平靜。
他將碗中烈酒一飲而盡,輕輕放下酒碗,語氣平靜:“先吃東西,養(yǎng)足精神,明早再議?!?/p>
吳王已在押解途中,羽林衛(wèi)隨行護衛(wèi),戒備森嚴,想要截下絕非易事。
福生會意,不再多言,低頭拿起筷子,快速吃起桌上的飯菜。
他知道,少主看似平靜的表面下,定然早已盤算好周密的計劃。
而李景隆心中,已有了決斷。
無論付出何種代價,朱允熥都不能被押解回京受審。
一旦踏入京都,落入?yún)翁笈c朱允炆手中。
等待朱允熥的只會是無休止的審訊與羅織的罪名,最終難逃一死。
而吳王若死,他的全盤計劃都將付諸東流。
所以,萬不得已之時,他不介意動用雷霆手段。
從羽林衛(wèi)手中,硬生生將人搶回來!
客棧的燈火搖曳,映照著兩人沉默的身影。
窗外的寒風呼嘯而過,卷起地上的積雪,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一場關乎生死、牽動朝堂格局的風暴,正在夜色中悄然醞釀。
...
兩日后,安遠縣境內。
冬日的官道兩旁,枯木蕭瑟,白雪皚皚,天地間一片蒼茫。
一隊身著玄甲、全副武裝的官兵,正沿著官道緩緩前行。
步伐整齊,鎧甲摩擦發(fā)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在空曠的曠野中格外清晰。
為首的將領,身材健碩挺拔,面容剛毅,眉宇間帶著常年征戰(zhàn)沙場的鐵血冷酷。
眼神銳利如鷹隼,邊走邊掃視著四周的動靜,不敢有絲毫懈怠。
此人正是羽林衛(wèi)緹騎孟輝。
此次特奉天子密旨,前往杭州捉拿吳王朱允熥。
任務重大,容不得半點差錯。
隊伍的正中間,一輛黑色的囚車格外引人注目。
這輛馬車并非尋常囚車,而是特制的玄鐵加固馬車,門窗盡數(shù)用厚實的木板封死。
只在車門處留著一處碗口大小的空隙,僅供送飯送水之用。
馬車四周,四名身背強弓、腰挎利刃的羽林衛(wèi)精銳緊緊跟隨。
目光警惕,始終與馬車保持著三步之遙。
即便是途中扎營歇腳之時,也未曾放松戒備。
“都加快腳步!”孟輝勒住韁繩,環(huán)顧四周,揚聲喝道。
聲音洪亮,帶著不容違抗的威嚴。
“此去京都尚有四五日路程,陛下有令,必須在規(guī)定時間內將人犯押解回京!”
“延誤片刻,便以失職問罪!”
“遵命!”身后的三百名羽林衛(wèi)齊聲應和,聲音震天動地。
他們皆是羽林衛(wèi)中的精銳,訓練有素。
聽聞主將催促,立刻加快了行進的速度,隊伍整體節(jié)奏明顯提升了不少。
然而,就在隊伍行至一處狹窄的山谷入口時。
前方的道路中央,突然出現(xiàn)了一道孤零零的人影。
那人一身青色長袍,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顯眼,胯下騎著一匹神駿的良駒。
馬鞍左側掛著一只精致的酒壺,右側則斜挎著一支用灰布緊緊包裹的長條狀物件。
看形狀,分明是一件刻意藏鋒的利器。
他頭戴斗笠,帽檐壓得極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分明的下頜。
周身散發(fā)著一種從容不迫、運籌帷幄的氣度。
這個突然現(xiàn)身擋路的人,不是別人。
正是星夜兼程、提前趕到此處等候押解隊伍的李景隆。
“吁——”
孟輝見狀,心中一驚,急忙勒住韁繩。
胯下的戰(zhàn)馬發(fā)出一聲長嘶,前蹄高高揚起,停下了腳步。
他警惕地盯著前方的人影,厲聲喝問:“來者何人?竟敢在此阻攔朝廷禁軍?!”
李景隆緩緩抬起頭,抬手扶了扶頭上的斗笠。
帽檐微微上挑,露出一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目光平靜地落在孟輝身上。
“這是...”孟輝看清來人的樣貌后,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鐵血冷酷瞬間僵住。
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震驚與難以置信。
他急忙翻身下馬,快步走上前,單膝跪地,恭敬行禮:“末將趙武,見過王爺!”
身后的三百名羽林衛(wèi)見狀,也紛紛勒住戰(zhàn)馬。
緊接著一個個翻身下馬,整齊劃一地跪倒在地,齊聲高呼:“見過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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