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人證死亡的現(xiàn)場,是否受到妥善保護?”
愣神半晌之后,李景隆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追問。
若是現(xiàn)場還在,說不定能找到一些被忽略的蛛絲馬跡。
盧勉連忙點頭,不敢有絲毫怠慢:“回王爺?shù)脑挘赴l(fā)之后,下官便立刻命人封鎖了那間客棧。”
“而且不許任何人靠近,至今都沒有解封,一切都保持著案發(fā)時的模樣。”
“哪家客棧?前方帶路!”李景隆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語氣急促而果決。
他知道,眼下時間緊迫,必須盡快趕到那間客棧。
晚一步,說不定就會再生變故。
“是!”盧勉不敢耽擱,連忙應了一聲。
小跑著沖到前面,畢恭畢敬地為李景隆引路。
半炷香的功夫轉瞬即逝。
在盧勉的帶路下,李景隆帶著福生很快便趕到了那名人證暴斃的客棧。
李景隆站在客棧門前的石階下,仰頭看著門頭上方那塊黑底金字的牌匾。
只見上面寫著三個遒勁的大字——回春客棧。
他不由得撇嘴冷笑了一聲,笑聲里滿是嘲諷。
案發(fā)現(xiàn)場配上這樣的名字,實在有些諷刺。
一陣寒風刮過,卷起客棧門前的塵土,李景隆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他抬眼望去,只見這間客棧的大門緊閉,門上貼著兩道醒目的封條。
封條上蓋著提刑按察司的朱紅大印,邊角處已經(jīng)被風吹得微微卷起。
門口守著兩個身著皂衣的捕快,腰間挎著腰刀,面容肅穆。
整個客棧被一股死寂的氛圍籠罩著,冷冷清清的,連一絲人氣都沒有。
李景隆并未急著踏入客棧,而是倏然轉身。
目光如出鞘的利刃,凌厲地掃過街道上往來的行人。
又掠過附近縱橫交錯的幽深街巷。
大風卷著塵土,刮得街邊的幌子簌簌作響。
幾個挑著擔子的貨郎匆匆走過,見到官差時臉上露著市井小民慣有的局促。
臨街的鋪子前,掌柜正低頭撥弄著算盤,賬房先生則捧著賬本念念有詞。
一切看起來都尋常得不能再尋常。
可李景隆的心頭,卻始終縈繞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疑慮。
若說這人證是被人所殺,那殺手絕非尋常之輩。
既能悄無聲息地取人性命,又能做到不留痕跡。
這般手段,定然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而這樣的人,往往不會急于脫身。
或許會潛伏在暗處,觀察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
既是對自己殺人手法的自信,也是對官府的挑釁。
他瞇起眼睛,視線逐一掃過那些看似無害的面孔,試圖從中找出一絲破綻。
可無論是行色匆匆的路人,還是倚在門邊閑聊的伙計。
臉上都只有對官府的畏懼,并沒有半分異樣。
李景隆的眉頭微微蹙起,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
看來,對方要么是藏匿得極好,要么便是早已遠遁。
既無收獲,再耗下去也無意義。
李景隆收回目光,不再遲疑,轉身便朝著客棧的臺階大步走了上去。
“快開門!”
盧勉見狀,連忙快步跟上,一邊小跑,一邊朝著守在門口的兩名捕快厲聲喝道。
兩名捕快聞言,不敢有絲毫怠慢。
當即上前,伸手便撕下了門上那兩道已經(jīng)微微泛黃的封條。
封條撕裂的脆響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刺耳,伴隨著“吱呀”一聲沉重的響動。
緊閉多日的客棧大門,終是被緩緩推開。
一股混雜著灰塵與腐朽氣息的味道,從門內撲面而來。
李景隆邁步而入,目光如炬般四下打量了一眼。
大堂里的桌椅東倒西歪,顯得很凌亂,顯然已經(jīng)許久未曾有人打理。
他腳步不停,在盧勉的指引下,迅速穿過了大堂。
沿著吱呀作響的木梯,徑直登上二樓,來到了人證生前所住的客房門前。
盧勉伸手推開虛掩的房門,一股淡淡的草木灰氣味,夾雜著一絲隱約有些發(fā)餿的茶香,悄然彌漫開來。
李景隆率先走了進去,迅速掃過客房內的每一處角落。
客房的陳設很簡單,一張硬板床靠著墻壁,床頭擺著一個掉漆的木箱,想來是用來盛放衣物的。
房間中央,擺著一張略顯陳舊的矮桌,地上放著兩塊蒲團。
而地上,用白石灰勾勒出一個清晰的人形輪廓,那正是人證暴斃時的位置。
看那輪廓的姿態(tài),此人應該是正坐在桌邊,猝然之間便失去了性命。
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直接一頭栽倒在了桌面上,當場斷氣而亡。
矮桌上,除了石灰標注出的尸體上半身,還有一盞打翻的青瓷茶杯。
旁邊還殘留著些許干涸的茶漬,想來是死者倒下時,慌亂之中打翻了茶盞。
一只同樣是青瓷質地的茶壺,孤零零地立在桌子正中央。
壺蓋歪歪斜斜地搭在壺口。
茶壺旁邊,還擺著兩碟早已干硬發(fā)霉的茶點。
糕點的表面長出了一層薄薄的綠毛,散發(fā)出淡淡的霉味。
李景隆站在客房中央,眉頭微蹙,目光一寸寸地掃過房間的布局。
從床底的灰塵,到窗欞的縫隙,再到矮桌上擺設。
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緊接著,他的手指輕輕拂過桌面,指尖沾染上一層淺顯的薄灰。
顯然,這里的確如盧勉所說,自案發(fā)后便無人踏足。
“王爺,這里就是人證暴斃的位置。”
盧勉小心翼翼地湊到近前,伸手指了指地上那道石灰勾勒的輪廓。
臉上帶著幾分凝重,沉聲講述道:“下官當日接到消息,第一時間便帶著仵作趕來查驗。”
“看現(xiàn)場的情形,此人死前應該正在飲茶,桌上的茶杯尚有余溫,茶點也動了些許。”
“下官猜測,他或許是生前便得了什么隱疾,在飲茶或是食用茶點的時候,突然誘發(fā)了疾病。”
“這才會暴斃當場,連半點救治的機會都沒能留下。”
盧勉的話說得滴水不漏,語氣誠懇,像是親眼見證了人證的死亡過程。
李景隆卻并未應聲,他依舊在房間里緩緩踱著步子。
腳步放得極輕,生怕破壞了現(xiàn)場的痕跡。
他繞著矮桌走了一圈,這才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隨口問道:“案發(fā)之后,你有沒有問詢過客棧的掌柜、店小二,還有當時住在這客棧里的其他客人?”
“可曾有人聽到什么可疑的動靜,或是看到什么形跡可疑的人進出過這間客房?”
“問過了,都問過了。”盧勉連忙點頭,隨即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臉上露出幾分無奈,不由得嘆了口氣。
“可無論是掌柜的還是店小二,亦或是其他客人,都說當日并無異常。”
“若不是負責送晚膳的小二,見人證遲遲不肯開門,覺得有些奇怪,推門進來查看。”
“恐怕都沒人會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死在了屋里。”
李景隆聞言,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頷首。
他再次吸了吸鼻子,那股淡淡的草木灰氣味,似乎又清晰了幾分。
縈繞在鼻尖,久久不散。
他眉頭皺得更緊了,轉過身,看向站在一旁的盧勉,疑惑地開口:“為何本王在這屋里,隱約聞到了一股草木燃燒后的氣味?”
“有嗎?”盧勉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詫異。
他連忙用力吸了吸鼻子,使勁嗅了嗅。
緊接著不由得笑出了聲,語氣帶著幾分恭維:“回王爺?shù)脑挘鹿俨⑽绰劦绞裁床菽净业臍馕丁!?/p>
“想來,定是王爺?shù)谋亲颖纫话闳烁屿`敏,才能察覺到這微不可察的氣息吧。”
李景隆沒有理會他的恭維,緩緩閉上雙眼,凝神細嗅。
片刻之后,猛地睜開眼睛,他語氣篤定的再次開口:“是艾草!”
這股氣味,雖然淡,卻帶著艾草獨有的清苦氣息,絕不會錯。
“是嗎?”盧勉遲疑著,又繞著房間嗅了嗅。
不過最終只是接著搖了搖頭,臉上露出幾分不以為意的神色,“這也不足為奇。”
“王爺有所不知,這民間素來有種說法,焚燒艾草,既能安神助眠,又能驅邪避穢。”
“或許,那人證便有睡前焚燒艾草的習慣。”
“這氣味,不過是殘留下來的罷了。”
“你確定他不是因為心虛么?”
李景隆的話音陡然一轉,接著緩緩轉過身,目光如炬,意味深長地盯著盧勉的雙眼。
那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
“啊?”盧勉愣了一下,像是沒反應過來一般。
李景隆的眼神,看得盧勉心頭一跳,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隨即連忙笑著擺了擺手,臉上的笑容卻顯得有些僵硬。
“王爺真會開玩笑。”
“此人揭發(fā)了吳王私藏軍械的大罪,乃是大功一件,朝廷日后定會對他大加賞賜,他又何必心虛?”
“若是他撒謊呢?”李景隆依舊盯著他,目光不曾移開分毫。
聲音卻已經(jīng)漸漸低沉,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
這番話,像是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盧勉的心頭,讓他呼吸都不由得一滯。
“王爺,這...”盧勉的面色猛地一怔,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鎮(zhèn)定。
然后他一臉認真地提醒道:“無憑無據(jù),這玩笑可開不得啊。”
李景隆看著他這副故作鎮(zhèn)定的模樣,嘴角忽然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
他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了。
盧勉是個奸猾的人,從見面到現(xiàn)在,每一句話幾乎都說的滴水不漏。
顯然是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沒事了,你先下去吧,本王再在這里待會兒。”
李景隆咧嘴一笑,終于收回了那銳利的目光,隨即便下了逐客令。
他轉過身,重新將目光投向桌上的茶壺與茶杯,不再理會身后的盧勉。
“好,那下官在下面等候王爺。”盧勉如蒙大赦,連忙應了一聲。
對著李景隆躬身行了一禮,這才小心翼翼地后退去。
客房的門,被輕輕地帶上。
待退出客房之后,盧勉又饒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門內的李景隆,腳步匆匆地順著樓梯離開了二樓。
李景隆站在原地,接著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仔細打量著桌上的擺設,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寂靜,漸漸籠罩了這間小小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