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國公府。
隨著馬車的車門被打開,四名五花大綁的犯人,被官兵從馬車上押了下來。
其中一輛馬車里下來的,是吏部文選清吏司員外郎秦平,以及剛剛被抓的兵部武選司郎中裴亮。
二人的雙手被粗麻繩緊緊縛住,手腕和手腕之間用繩索連著。
眼上蒙著黑布,嘴里塞著布條,只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響,臉上滿是驚恐與絕望。
而另外一輛馬車里下來的兩人,正是已經(jīng)被廢去雙手雙腳的杭州布政司使顧遠洲與提刑按察司使盧勉。
他們是被人用擔架抬下來的,眼睛上同樣蒙著黑布,嘴里塞著布條。
四人皆是一身狼狽,頭發(fā)散亂,哪里還有半分昔日朝廷命官的威嚴。
裴亮顯然是沒料到自己會被抓得這么快,臉上還殘留著震驚與不甘。
被押下馬車時,原本掙扎著想要開口,卻只能發(fā)出模糊的嗚咽聲。
當顧遠洲和盧勉被押解入京之時,平安也已經(jīng)將裴亮在上值之前抓了起來。
如果夜梟司想在京都抓什么人的話,不出一個時辰就能辦到。
他們的勢力之廣,手段之多,甚至早就超過了鼎盛時期的錦衣衛(wèi)。
李景隆看著眼前這四名犯人,眼底閃過一抹冷光。
身邊帶著這四人,他總不能一直待在望星樓。
那地方如今雖然已經(jīng)成為整個京都的焦點,卻終究不是久留之地。
更何況,從京都到杭州,再從杭州到京都。
他日夜兼程,幾乎連合眼的時間都沒有,早已是身心俱疲。
如今,一場驚天動地的對決,即將在這京都之中拉開帷幕。
在這最后的時刻來臨之前,他必須好好睡上一覺,養(yǎng)精蓄銳,。
這樣才能應對接下來的狂風暴雨。
于是,他便帶著這四名至關重要的犯人,來到了自己曾經(jīng)的家。
李景隆深吸一口氣,目光再次落在那熟悉的朱漆大門上,抬手輕輕一揮,邁步登上了石階。
福生立刻會意,快步搶到前面敲響了大門。
深冬的寒風卷著碎雪,刮得曹國公府朱漆大門吱呀作響。
當李景隆的靴尖踏在府前青石板上時,那厚重的木門正被小廝從里側(cè)緩緩拉開一條縫。
陽光照再門板上,映出了小廝那張稚氣未脫的臉。
可當他看清門外的景象時,那雙原本惺忪的眼睛驟然瞪大。
手里的門閂“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
門外,李景隆負手而立。
身披玄色織金披風,立在漫天寒風里,身姿挺拔如松。
他身后,是三百名全副武裝的兵士,鐵甲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寒光。
手中的長槍斜指地面,槍尖上凝著的冰碴子,閃爍著懾人的鋒芒。
肅殺之氣如潮水般涌進門縫,逼得小廝渾身打顫,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李景隆沒有看那嚇傻的小廝,甚至連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他只是抬起右手,寬大的披風隨著動作揚起一道凌厲的弧線。
薄唇輕啟,聲音冷得像這臘月的冰:“開門?!?/p>
話音落下,他便率先一把推開了大門,抬腳邁進府門。
靴底踩在光潔的青石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在這寂靜的清晨,竟比身后三百兵士的腳步聲還要震人心魄。
跨過門檻的那一刻,李景隆的目光不自覺地四處打量了起來。
影壁墻上的麒麟獻瑞圖,早已被歲月侵蝕得斑駁。
庭院里那棵老槐樹,枝椏光禿禿的,再也不見當年盛夏時遮天蔽日的濃蔭。
就連通往正廳的那條碎石小徑,也不知何時生出了青苔,踩上去濕滑得很。
這里曾是他的家。
看著熟悉的場景,腦海中不由得閃回了原主曾經(jīng)在這里生活過的點滴記憶。
這里曾是原主牙牙學語時,被老國公抱在膝頭,聆聽家訓的地方。
曾是原主束發(fā)之年,與兄弟們在庭院里舞槍弄棒,揮灑汗水的地方。
曾是原主弱冠之后,捧著兵書在燈下苦讀,立志要繼承父業(yè)、鎮(zhèn)守邊疆的地方。
可如今,物是人非。
偌大的曹國公府,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門庭若市、賓客盈門的模樣。
剩下的,不過是些趨炎附勢的下人,和一群借著家族名頭,在外作威作福的蛀蟲。
想到這些,李景隆的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隨即又被冰冷的寒意覆蓋。
他收回目光,腳步不停,徑直朝著書房的方向走去。
趙亮帶著三百兵士緊隨其后,井然有序地分散在府中各處,守住了所有出口。
將那些聞聲趕來、想要一探究竟的下人,全都攔在了原地。
書房的門虛掩著,李景隆抬手推開,一股混雜著墨香和茶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邁步走進了這個自己最熟悉的房間,許多真正屬于他自己的記憶緩緩浮上心頭。
環(huán)顧一周后,他徑直走到書案后坐下。
很快,福生領著一名下人走了進來,將一壺.溫熱的雨前龍井放在了書案上。
接著又將這名下人趕了出去,并且下令不許任何人靠近書房。
李景隆提起茶壺,緩緩斟了一杯。
碧綠的茶湯在杯中漾起漣漪,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臉上的神情。
他端起茶杯,淺抿一口,嘴角始終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反倒透著幾分讓人捉摸不透的冷意。
書案前的地面上,并排擺著四張矮桌。
秦平、顧遠洲、盧勉三人,正瑟縮著身子坐在地上。
他們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扯得凌亂不堪,發(fā)髻散亂,臉色蒼白如紙。
秦平的手里捏著一支狼毫筆,筆尖在宣紙上微微顫抖,寫下的字跡歪歪扭扭。
似乎連他自己都看不清寫的是什么。
由于顧遠洲和盧勉的手腳已廢,只能由他人代筆。
所以他們二人的身邊各自安排了一名隨行暗衛(wèi)。
每張矮桌上都攤著一張白紙,紙上是他們必須要寫下的供詞。
關于他們?nèi)绾位ハ喙唇Y,如何構陷忠良的供詞。
起初,這三人還抱著僥幸心理,以為憑著他們在朝中的人脈,李景隆不敢把他們怎么樣。
可當他們看到,被押進來的人里,竟然還有裴亮時,他們的倔強瞬間土崩瓦解。
裴亮是誰?
是兵部武選司郎中,是齊泰的心腹。
連裴亮都栽在了李景隆手里,他們這幾個小嘍啰,又能撐到幾時?
那一刻,三人心中那點死硬.到底的決心,徹底碎成了粉末。
他們只剩下一個念頭——把知道的一切都寫出來,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別人身上。
或許,還能在李景隆手里,求得一線生機。
秦平更是不堪,早在裴亮被押進來之前,就已經(jīng)嚇得魂飛魄散。
筆走龍蛇地寫滿了整整三張紙,生怕漏了什么,惹得李景隆不快。
而剛剛被押進來的裴亮,卻與這三人截然不同。
他昂首挺胸地站在書房中央,一身四品官服雖然沾了塵土,卻依舊器宇軒昂。
他的臉上不見絲毫懼色,反而滿是鄙夷和不屑。
他瞥了一眼旁邊那三個瑟瑟發(fā)抖的人,鼻子里發(fā)出一聲重重的冷哼。
那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嘲諷,仿佛在罵這三人皆是貪生怕死之輩。
這聲冷哼,打破了書房內(nèi)短暫的寂靜。
李景隆抬眼,目光落在裴亮身上,那雙深邃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玩味。
他放下茶杯,指尖輕輕敲擊著案幾,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在這安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清晰。
“你在哼唧什么?”李景隆的聲音很輕,帶著幾分笑意。
聽起來像是在閑聊,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
“你覺得,有了他們?nèi)说墓┰~,你還能逃得過去嗎?”
“現(xiàn)在交代的話,還能免受一些皮肉之苦?!?/p>
“哼!”裴亮猛地抬起下巴,脖頸繃得筆直,臉上的不屑更濃了。
他死死地盯著李景隆,像是在看一個跳梁小丑,“別人怕你安定王,我裴亮不怕!”
“這里是京都,是天子腳下!是大明律法昭彰之地,不是你李景隆為所欲為的地方!”
裴亮的聲音洪亮,帶著幾分義正詞嚴,仿佛他才是那個站在正義一方的人。
李景隆聞言,忽然笑了。
他緩緩站起身,繞過書案,一步步朝著裴亮走去。
他的腳步很慢,每走一步,靴底都像是踩在裴亮的心上。
他走到裴亮面前,微微俯身,目光與裴亮平視。
嘴角的笑容漸漸變得陰狠,那笑意里的溫度,一點點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寒。
“我要是偏要為所欲為呢?”李景隆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就算我現(xiàn)在殺了你,你能奈我何?”
裴亮的瞳孔驟然收縮,隨即又猛地放大。
他被李景隆眼中的狠戾嚇得心頭一顫。
卻依舊強撐著,梗著脖子吼道:“我乃兵部武選司郎中,官居四品!”
“你私自抓捕朝廷命官,已經(jīng)觸犯了大明律法!”
他死死地盯著李景隆,像是要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一絲懼意:“你還敢殺我?!”
“還真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崩罹奥≈逼鹕?,冷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轉(zhuǎn)過身,走回書案后坐下,重新提起茶壺,為自己斟了一杯茶。
茶湯碧綠,香氣裊裊,可他的語氣,卻冷得像冰,“既然你不見棺材不掉淚,那我就成全你!”
話音未落,書房半掩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福生快步走了進來。
他是李景隆身邊最得力的護衛(wèi),也是最懂李景隆心思的人。
聽到李景隆方才的話,便已經(jīng)知道該怎么做了。
福生走到裴亮身后,二話不說,抬腳便朝著裴亮的腿彎踹去。
這一腳用了十足的力氣,只聽“咔嚓”一聲輕響,伴隨著裴亮一聲壓抑的悶哼。
緊接著便看到裴亮的膝蓋猛地一彎,整個人失去平衡,狠狠地朝著地面撲去。
或許是福生的力道實在太大,又或許是裴亮平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身子骨本就孱弱。
他竟是直直地面部著地,額頭磕在堅硬的青石板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緊接著,兩股鮮紅的血液,便從他的鼻孔里涌了出來。
鮮血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地上,暈開一朵朵刺目的紅梅。
裴亮疼得渾身抽搐,卻依舊咬著牙,死死盯著書案后的李景隆,不肯發(fā)出一聲求饒。
福生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后,抬起一只腳,穩(wěn)穩(wěn)地踩在了裴亮的后背上。
那只腳像是有千斤重,將裴亮死死地釘在地上,讓他動彈不得。
福生的聲音冰冷刺骨,沒有一絲溫度:“少主問你什么,你便答什么?!?/p>
“若是敢有半句虛言,或是半句頂撞,休怪我手下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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