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大寧。
清溪客棧內,李景隆憑窗而立。望著這座在史簡中早有記載的古城,他眉頭微蹙,神色間凝著幾分沉郁。
徐輝祖半途被暴昭攔下,無奈折返京都的消息傳來時,他心中便掠過一絲失望——這無疑打亂了他的全盤部署。
原本,他還想借徐輝祖的身份與威望去游說朱權,畢竟記憶里,原主與這位寧王素無深交,往來更是寥寥。
如今看來,要阻止那場結盟,他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他心里清楚,朱允炆突然召徐輝祖回京,無非是聽聞了北境軍中他與徐輝祖相交甚密,忌憚徐家在京都無人能及的威望與地位,怕兩人走得太近罷了。
“少主,晚膳備好了?!备I倪甸T聲打斷了思緒。
李景隆應了一聲,走出房間來到一樓大廳。
此刻的他一身富家公子裝扮,舉手投足間帶著幾分刻意為之的紈绔氣,倒也顯得器宇不凡。
為了行事方便,進入大寧前,他已下令所有人喬裝成商隊——自己是少當家,暴昭扮作管家,錦衣衛則都換上了家丁護衛的行頭。
暴昭帶著幾人已在廳內等候,見他入座,微微躬身行禮,臉上雖凝著些凝重,禮數倒還周全。
“諸位一路辛苦,都坐吧?!崩罹奥√а蹝哌^暴昭幾人,語氣淡淡。
暴昭稍作遲疑后,在李景隆對面坐下,但卻始終沒動筷子。
李景隆倒是不客氣,拿起筷子便吃了起來,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
一會兒還有大事要辦,總得吃飽喝足才有力氣。
“少當家,您此番來大寧,究竟是何用意?”暴昭眉頭鎖得更緊,湊近了些,壓著聲音問道。
“飯點不談公事?!崩罹奥☆^也沒抬,隨口應著,手里的筷子沒停。
這客棧雖小,酒菜卻格外地道,在北境待了數月,他早已許久沒嘗過這般可口的飯菜和這般醇厚的美酒了。
暴昭沒再追問,只板著臉坐在椅上,目光沉沉地盯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李景隆終于放下筷子,看著桌上杯盤狼藉的樣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少當家...”暴昭剛要開口,便被他輕聲打斷:“朱四正在趕來大寧的路上,他想與老十七結盟,我必須攔住?!?/p>
“老十七?是寧...”暴昭臉色驟變,話到嘴邊猛地頓住,警惕地掃了眼四周,神色瞬間繃緊。
“所以,我不是來游山玩水的,更不是你說的擅作主張。”李景隆端起茶杯抿了口,臉上沒什么表情,“此事關乎平亂大局,還望你別盲目阻攔?!?/p>
話音落,他起身便向外走。
蕭云寒從樓上快步趕來,冷冷瞥了眼暴昭,又沖門外幾名暗線遞了個眼色,隨即快步跟上李景隆。
暴昭仍坐在椅上,望著李景隆離去的背影,眉頭擰成了疙瘩。
夜幕漸沉,一輛馬車正緩緩駛向寧王府。
由于天色已晚,街道上早已沒了行人。
“景帥,方才卑職搜查暴昭房間,在他行李里發現了這個?!避噹?,蕭云寒的聲音輕得像風,接著便從懷中掏出一封密函,小心翼翼遞進車廂。
福生默不作聲地趕著車,臉上沒什么表情,望向四周的眼神卻滿是警惕。
李景隆接過密函,輕輕展開,臉色驟然一沉,眼底瞬間翻涌過一絲寒意。
密函上赫然寫著:“若李景隆不聽調遣,可聯合耿炳文奪其兵權!”落款處,是呂太后的私印。
他不禁嗤笑一聲——呂氏為了鉗制自己,竟暗中讓暴昭圖謀奪權?
但她未免太看輕耿炳文了!
以他如今在北境南軍中的威望與手段,耿炳文怎會輕易倒戈?
“看樣子,他也是太后的人,要不要...”蕭云寒的話從車廂外飄來,帶著幾分請示的意味。
“沒我的命令,不許妄動!”李景隆瞇了瞇眼,聲音冷得像冰。
他現在沒心思理會這些,馬上要見寧王了,得好好盤算如何搶占先機。
“少主,到了?!绷季煤?,馬車緩緩停下,福生的聲音傳來。
李景隆深吸一口氣,推門下車,望著眼前這座氣勢恢宏的王府,他稍一遲疑,隨即示意福生上前叩門。
叩門聲落,府門應聲而開。
一名守衛冷眼掃過階上的李景隆三人,眉頭緊蹙:“王府重地,閑人退避!”
“知道這里是寧王府,我等便是來見寧王殿下的?!崩罹奥⌒σ鉁睾停绞謴膽阎腥〕瞿敲惰幗疱e銀虎符,遞了過去,“在下姓李?!?/p>
守衛瞥見虎符,先是一愣,隨即臉色驟變,連忙快步上前恭敬接過,轉身疾步入府。
身為王府護衛,常年隨侍寧王左右,自然一眼便認出那是調兵的信物。
看著守衛匆匆入內的背影,李景隆唇邊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倒無半分擔憂。
只是望著夜幕中靜穆的王府,他眉宇間掠過一絲疑慮——按常理,王府門前該有守衛晝夜值守才是,但此刻卻大門緊閉,靜得有些反常。
片刻后,府內忽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緊接著,厚重的府門豁然洞開,二三十人列隊而出,齊刷刷立在李景隆面前。
為首一人年約二十三四,氣度軒昂,舉手投足間透著雷厲風行的果決。
正是明太祖第十七子,寧王朱權。
“我道是誰深夜到訪,原來是曹國公大駕?!敝鞕喔糁鴰撞奖惚疽?,步履沉穩地走到李景隆近前。
“見過寧王殿下?!崩罹奥『囟Y,“深夜叨擾,還望海涵?!?/p>
“曹國公客氣了?!敝鞕鄶[了擺手,側身讓出通路,“既到了大寧,本王自當盡地主之誼,快請進?!闭f著揚聲道:“來人,備宴!為曹國公接風!”
“王爺不必費心?!崩罹奥∵B忙攔下,邊隨朱權入府邊笑道:“方才在客棧已用過晚膳,只是路過此地,想著該來登門拜訪,但愿沒有攪擾王爺?!?/p>
“曹國公駕臨大寧,是本王的榮幸,何來攪擾之說?”朱權笑容滿面,一路引著李景隆穿過庭院,步入前廳。
只是李景隆看得分明,那笑容背后,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提防。
畢竟,他代表著朝廷,而朱權,是早晚要被削奪兵權與封地的藩王。
盡管李景隆說過已用過晚膳,朱權還是命人備了一桌豐盛的宴席。
兩人推杯換盞,看似如多年未見的摯友,杯中酒卻仿佛化作無形的刀光劍影,在席間暗涌。
“對了,這兵符還請曹公收好。”席間,朱權像是忽然想起,將那枚鑾金錯銀虎符遞還,“如此重要之物,怎可輕易托與他人?”
李景隆抿嘴一笑,隨手接過:“王爺并非外人,深夜貿然到訪,總得出示信物證明身份才是。”
其實從拿出兵符的那一刻起,便是他試探的開始。
若朱權肯主動交還,說明尚有轉圜余地;若他扣下兵符妄圖私占,那便是立場已決。
真到那時,今夜的寧王府,怕是免不了一場血雨腥風。
朱權舉杯示意,笑意未減:“不知曹公突然蒞臨大寧,所為何事?”
看似隨口一問,但他的目光卻已緊緊鎖在李景隆臉上,屏聲靜氣地等著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