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寂靜被徐輝祖的聲音打破。
“我知道勸不住你,也不會勸你。”他眉頭微蹙,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語氣帶著幾分若有所思,“只是如今你麾下并無幾十萬大軍做后盾,深入北境,務必一切小心。”
“我會的。”李景隆應聲,隨即轉頭看向徐輝祖,眼神鄭重,“我走之后,晚楓堂還需麻煩徐兄暗中照應。”
“你放心,有我在,晚楓堂絕不會有事。”徐輝祖沒有半分猶豫,話音斬釘截鐵,一口應下。
“有勞了。”李景隆面露感激,對著徐輝祖深深躬身行禮。
徐輝祖不再多言,同樣躬身還禮。
一旁的徐妙錦始終面帶憂色,凝視著李景隆,糾結許久,終于輕聲開口:“景隆哥哥...此去北境,路途遙遠,一切珍重...我們在京都等你回來。”
“多謝。”李景隆抬手抱拳,鄭重回禮。
“時候不早了,李兄早些歇息,明日一早還要趕路,我們先回去了。”徐輝祖說著,抱拳示意,話音未落,便伸手拽住妹妹的手腕,徑直轉身離去。
徐妙錦一邊輕輕掙扎,一邊頻頻轉頭,目光落在獨自佇立在湖心平臺上的李景隆身上,神情復雜難辨。
今日若不是她再三懇求哥哥帶自己前來,根本見不到李景隆。
她心中滿是疑惑,不明白為何哥哥近來突然一改常態,開始刻意阻攔她與李景隆相見。
李景隆獨自站在湖心平臺,夜風吹拂著衣袍,寒意撲面而來。
他藏在長袖中的雙手緊緊攥成拳頭,眼神愈發堅定,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北境,我要回來了!
次日天還未亮,李景隆便向家人辭行,單騎北上。
沒過多久,李景隆擅自離京的消息便已傳入宮中。
要知道,朱允炆不僅收回了李景隆的兵權,更想將他牢牢掌控在自己眼皮底下,絕不允許他擅自離開京都半步。
半個時辰后,一隊身著便裝的羽林衛悄然出了京都,循著李景隆北上的蹤跡,迅速追了上去。
...
三日后,瀾城。
夜幕籠罩下,一條狹窄的巷道內。
李景隆伸手分開身旁的福生與另一名手下,目光死死盯著趴在地上、正掙扎著向前爬行的一名殺手。
他眼中的殺意濃烈得幾乎要彌漫整個巷道,令人不寒而栗。
從京都到瀾城,他帶人連著追殺了三日,將張玉身邊的殺手一個接一個的殺掉。
只有看著這些敵人在自己面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樣,他心中積壓的恨意才能稍稍宣泄。
昏暗中,數十名身著黑衣勁裝的人影從巷口到巷尾整齊列隊,將整條巷道圍得水泄不通,別說人,就連一只蒼蠅都難以飛出去。
李景隆緩緩抬起腳,踩在那名殺手的腳踝上,嘴角勾起一抹陰森的笑意。
這樣狠戾的李景隆,是連一直跟在他身邊的福生都從未見過的。
殺手被踩得劇痛難忍,驚恐地轉過身,顫抖著抬頭看向李景隆。
可當他看到李景隆臉上那抹詭異的冷笑時,一顆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心中早已不只是恐懼,更有深入骨髓的絕望。
“張玉的身邊還有幾人?”李景隆居高臨下地看著面如死灰的殺手,聲音平淡,卻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殺氣,一字一句地問道。
“五...五人...”殺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與李景隆那雙充滿殺意的眼睛對視。
“負責接應的人呢?”李景隆繼續追問,腳下的力道慢慢加重,殺手的痛哼聲愈發清晰。
“我等...我等就是負責接應的人...”殺手疼得滿臉冷汗,渾身抖得越發厲害,斷斷續續地說道,“如今...都快死光了...”
李景隆沉默片刻,話鋒一轉,問了個與刺殺毫不相干的問題:“朱棣打算何時對北境發起進攻?”
殺手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遲疑,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等只是負責接應張將軍,其他的事情...并不知情...”
李景隆瞇起雙眼,眼中寒光一閃,隨即轉頭向一旁的福生借來了刀。
見李景隆拔刀,殺手瞬間慌了神,驚恐地大喊:“最晚...最晚年初七之前!我知道的只有這么多了,還請國公饒...”
然而,他的求饒聲還未說完,李景隆便動了。
手中的長刀寒光一閃,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直接劃過了殺手的咽喉。
鮮血瞬間噴涌而出,濺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殺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身體抽搐了幾下,便再也沒了動靜,徹底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初七么?今日已是初五,那便是后天了!”李景隆隨手將染血的長刀丟回給福生,指尖還殘留著刀鋒的寒意,他望著巷道深處的黑暗,低聲喃喃。
雖已卸去南軍主帥之職,兵權旁落,但北境的烽火與將士的安危,始終像一根無形的線,緊緊系在他的心頭,從未真正放下。
“少主,您當真要去北境?”福生快步上前,聲音里帶著難掩的遲疑。
他太清楚眼下的處境,若少主擅自出現在北境南軍之中,那便是公然與朱允炆為敵!
這一路追殺張玉,他們已經離北境越來越近。
李景隆沒有直接回答,只是仰頭望了一眼壓得極低的夜空,墨色云層厚重得仿佛要墜下來。
良久,他收回目光,淡淡問道:“下一站是哪兒?”
“淮安。”福生立刻應聲,不敢有半分耽擱。
“這場貓捉老鼠的游戲,也該結束了。”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語氣里沒有半分溫度。
話音落下時,他便轉身徑直向著巷尾走去。
福生揮了揮手,幾名黑衣手下迅速上前,動作利落得沒有一絲拖沓,轉眼便將殺手的尸體處理干凈,連地上的血跡都擦拭得不留痕跡。
這一路追殺,他們始終刻意隱藏著行蹤,絕不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自己的線索。
...
兩日后,淮安城。
夜幕像一張厚重的黑布,將整座城池籠罩。
城中一間官家驛館內,某間廂房內的燭火搖曳不定。
六道身影圍站在屋中,每個人的臉色都凝重得如同窗外陰沉的天氣,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氣息。
為首之人年過五旬,兩鬢已染上霜白,眉頭緊緊鎖著,仿佛能擰出水來。
他正是奉命潛入京都,意圖劫走嫣兒的張玉。
只是此刻,他早已沒了出發時的意氣風發,只剩下滿心的焦灼與不安。
“張將軍,第二撥接應的人到底什么時候到?”一名手下率先忍不住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慌亂。
“再這么耗下去,不等我們逃回北境,恐怕就都要死在半路上了!”
張玉緩緩搖頭,眉頭皺得更緊,雙眼瞇成一條縫,極力想要掩飾眼底翻涌的忌憚,卻還是泄露出幾分。
“不會有接應的人了。”
聽聞此言,在場幾人全都愣住了,臉上的凝重瞬間被恐懼取代,有人甚至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嘴唇微微顫抖。
被人追殺了一路,他們甚至連對方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可他們知道,追殺他們的人,除了曹國公李景隆之外,不會有第二個人。
“張將軍,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另一人聲音發顫,臉色蒼白得像張白紙,“李景隆隨時都可能追上來!”
“要不...我們趕緊繼續逃吧!”有人附和道,語氣里滿是慌亂。
盡管他們才剛住進驛館,一路上連馬都累死了好幾匹,早已疲憊不堪,可在死亡的威脅面前,所有人都只想逃離。
“亂軍心者,死!”張玉猛地抬頭,眼神冰冷地掃過那名提議逃亡的手下,眼底神色復雜至極。
有憤怒,有恐懼,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絕望。
其實連他自己都清楚,想要活著逃回北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見張玉動了怒,屋中幾人立刻低下頭,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
張玉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心緒,沉聲道:“他一定是故意在折磨我們,想把我們一個個慢慢殺死!”
他緊握著腰間的佩刀,使勁咬了咬牙,“但你們都要記住,我們是燕王殿下手底下的人!就算要死,也不能給燕王殿下丟人!”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語氣帶著幾分孤注一擲的決絕:“既然逃不掉,那我們就在這里等他!”
“先養足精神!我就不信沒有絲毫勝算!”
“是!”其余幾人齊聲應道,躬身行禮,只是他們的聲音里卻聽不到半分底氣,連挺直的脊背都透著幾分僵硬。
隨后,張玉便將幾人都打發了出去,獨自留在屋中。
緊接著,他從一旁取來紙筆,緩緩攤放在桌上。
燭光映著他蒼老的面容,握著筆的右手微微顫抖,顯然是在強撐著鎮定。
他要給燕王殿下寫最后一封訣別信。
窗外的風聲漸漸變大,吹動著窗欞發出輕微的響動。
良久,一陣極輕的聲響突然從門外傳來,隱約像是兵器掉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雖細微,卻在這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張玉猛地回過神,心中警鈴大作,抬頭沖著門外厲聲喝問:“怎么回事?!”
回應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來人!”張玉臉色驟變,下意識伸手拿起放在桌旁的佩刀,手指緊緊攥著刀柄,瞳孔驟然收縮。
他知道,出事了。
可他的呼喊依舊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應。
張玉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他立刻起身,猛地拔出佩刀,刀刃在燭光下閃過一道冷冽的寒光。
正當他準備推門出去查看情況時,一道詭異的黑影突然出現在了門外。
像一道幽靈,悄無聲息地擋住了門口。
“什么人?!”張玉的聲音幾乎破音,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握著刀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聽說,你在等我?”一道戲謔卻又充滿殺意的聲音,緩緩從門外傳來,帶著熟悉的冷冽,像冰錐一樣刺進張玉的耳朵里。
張玉聞言,整個人瞬間僵在原地,臉上的驚恐再也無法掩飾,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這道聲音的主人,他一輩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