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京城 · 驛館】
天剛蒙蒙亮,驛館里就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別動!別動!我說將軍,您這身板太硬了,這喜服是綢緞的,不是鐵甲,您輕點折騰,別給撐裂了!”
江鼎嘴里叼著個熱包子,手里拿著一根寬大的紅腰帶,正費勁地往李牧之腰上纏。
李牧之像個木偶一樣張著雙臂,滿臉的不自在。他這輩子習慣了穿幾十斤重的鐵甲,突然換上這身輕飄飄、紅得刺眼的新郎官袍服,讓他覺得渾身長刺。
“長風,這衣服……是不是太艷了?”李牧之皺著眉,看著銅鏡里那個紅得像個大燈籠的自己。
“艷?這就對了!”
江鼎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用力勒緊腰帶,勒得李牧之悶哼一聲。
“公主要嫁的是大英雄,不是黑面神。穿紅點,喜慶。再說了,待會兒咱們還要去打仗呢,穿紅的吉利。”
“打仗?”李牧之眼神一凝,“你是說……”
“不是動刀子的仗,是動嘴皮子的仗。”
江鼎拍了拍李牧之的胸口,幫他把那朵碩大的大紅花扶正。
“我收到風聲,禮部尚書那個老酸儒,給你準備了一道‘下馬威’。按照大乾祖制,尚公主是‘入贅’皇家。駙馬進公主府,不能走正門,得走西側門。”
“西側門?”
正在旁邊擦拭陌刀的啞巴突然停下了動作,喉嚨里發出低沉的怒吼。
在京城的大戶人家,西側門是給下人、買菜的販子,或者是……狗走的。
正門,只有主子能走。
“欺人太甚。”
必勒格坐在門檻上,手里拿著一本《大乾禮律》,冷冷地說道,“我在書上看過,駙馬雖然是臣,但也是夫。夫為妻綱。讓丈夫鉆狗洞去見妻子,這是把將軍的臉面往泥里踩。”
“沒錯。”
江鼎點了點頭,贊賞地看了一眼小狼崽子,“學得挺快。但這不僅是踩臉,這是在‘馴獸’。”
“皇帝想告訴天下人,哪怕是威震北涼的李牧之,到了皇家門口,也得乖乖低頭當狗。”
李牧之沉默了。
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那原本英武的眉宇間,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
“走吧。”
良久,李牧之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佩刀。
“我是去娶妻,不是去爭強斗狠。只要能把人娶回來,走哪個門,不重要。”
“重要!”
江鼎猛地擋在門口,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將軍,您可以不在乎。但北涼那十萬兄弟在乎。黑龍營那八百個穿著鐵浮屠甲胄的漢子在乎。”
“如果您今天彎了腰,那我們在北境流的血,就成了笑話。”
江鼎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嶄新的、同樣紅得騷包的參軍服。
“將軍,您只管坐穩您的轎子。這開門的事,交給我。”
“我江鼎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砸門。”
……
吉時已到。
公主府所在的整條街都被紅妝鋪滿了。圍觀的百姓人山人海,都想沾沾這皇家的喜氣。
而在公主府的大門前,氣氛卻有些詭異。
那扇朱紅色的中門緊緊閉著,門釘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只有旁邊的一扇僅容一人通過的西側門開著。
禮部尚書錢謙益正站在側門邊,一臉嚴肅,甚至帶著幾分報復后的快感。
上次在城門口被江鼎羞辱的仇,他今天就要報在李牧之身上!
“來了!來了!”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騷動。
遠處的御街盡頭,一支足以載入史冊的迎親隊伍出現了。
沒有吹吹打打的樂班,沒有舉牌的回避牌。
只有八百名身穿黑色重甲、背著神臂弩的士兵。他們的步伐整齊劃一,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發出一聲沉悶的“咚”。
咚、咚、咚。
這哪里是迎親,這分明是大軍壓境!
百姓們的歡呼聲卡在了喉嚨里,被這股肅殺之氣嚇得不敢出聲。
隊伍正中央,八匹高頭大馬,全是搶來的汗血馬,拉著一輛裝飾著紅綢的鐵皮馬車。
馬車旁,江鼎騎著馬,必勒格牽著韁繩。
隊伍在公主府門前停下。
“停——!”
江鼎舉起手。八百甲士瞬間止步,動作如同一個人。
錢謙益整理了一下官袍,邁著四方步走上前,清了清嗓子,拿捏著腔調高聲喊道:
“吉時已到!請駙馬爺下轎——!行‘卻扇禮’,由西側門入府,跪謝皇恩——!”
他的聲音又尖又細,透著一股子小人得志的意味。
馬車里沒有動靜。
江鼎也沒有動。
他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錢謙益,又看了看那扇緊閉的中門,和那個像狗洞一樣的側門。
“錢大人。”
江鼎笑瞇瞇地開口了,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子無賴勁兒。
“您是不是老眼昏花,看錯門了?這么大個正門您不讓我們走,非讓我們擠那個耗子洞?我們將軍身板寬,怕卡在里面出不來啊。”
“放肆!”
錢謙益大怒,指著江鼎,“這是祖制!尚公主乃是入贅!駙馬即是臣!臣入君門,豈可走中道?這西側門乃是‘謙恭門’,意在告誡駙馬要恪守臣節!”
“哦……謙恭門啊。”
江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可是錢大人,我們這次來,不僅帶了駙馬,還帶了聘禮。”
江鼎手一揮。
“來人!把聘禮亮出來!”
“喝——!!”
八百黑龍營士兵齊聲大喝。
他們猛地扯下身上系著的紅綢。
嘩啦!
原本喜慶的紅綢落下,露出了下面猙獰的、布滿刀痕箭孔的大晉鐵浮屠重甲。
那暗黑色的鐵甲在陽光下散發著森森寒氣。
“錢大人。”
江鼎指著這八百名鐵甲死士。
“這八百副甲,是從大晉鐵浮屠身上扒下來的。每一副甲上面,都沾著蠻子和大晉人的血。”
“這是我們送給公主、送給皇上的聘禮。是北涼十萬將士用命換來的榮耀。”
江鼎的聲音突然拔高,變得凌厲如刀。
“請問錢大人,大乾的榮耀,大乾的戰功,也要走狗洞嗎?!”
“這……這……”
錢謙益被這股氣勢逼得連退三步,臉色煞白。
周圍的百姓開始竊竊私語。
“是啊!人家可是打了勝仗的大英雄!”
“讓英雄鉆狗洞,這不合適吧?”
輿論的風向瞬間變了。
錢謙益急了,額頭上全是汗:“這是規矩!是皇命!江鼎,你若敢抗命,便是對公主不敬!對陛下不敬!”
“不敬?”
江鼎冷笑一聲,翻身下馬。
他走到那扇緊閉的中門前,伸手拍了拍那厚重的門板。
“既然錢大人不開門,那我就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啞巴!”
“在!”
“告訴錢大人,咱們北涼人遇到關著的門,一般是怎么做的。”
啞巴提著那把百斤陌刀,轟隆隆地走了上來。
他根本沒看錢謙益一眼,而是徑直走到大門正中央。
深吸一口氣。
渾身肌肉如巖石般隆起。
“吼——!!”
一聲如雷般的咆哮。
啞巴并沒有砍門,而是將手中的陌刀倒轉,用那粗大的刀柄,狠狠地撞向了地面上的門檻石。
轟!!
一聲巨響。
那塊漢白玉雕成的、象征著皇家威嚴的門檻石,竟然被啞巴這一擊,硬生生地砸裂了!
碎石飛濺。
錢謙益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差點尿了褲子。
“哎呀!手滑了!手滑了!”
江鼎一臉夸張地跑過來,假模假式地拍了拍啞巴的肩膀,“怎么這么不小心!這可是御賜的石頭!壞了可是要賠的!”
他轉頭看向癱在地上的錢謙益,一臉歉意。
“錢大人,實在對不住。我這兄弟力氣大,腦子直。他以為這門檻太高,擋了將軍的路,想幫將軍平一平。”
“您看,現在門檻碎了,這門……是不是也該開了?”
威脅。
這是**裸的武力威脅。
如果不給開門,下一刀砸的可能就不是門檻,而是這扇大門,或者是錢大人的腦袋了。
“開……開門……”
錢謙益哆嗦著,他不敢賭。這幫北涼的瘋子是真的敢動手的。
“開中門!迎駙馬!”
隨著一聲凄厲的喊叫。
那扇緊閉了半天的朱漆大門,終于伴隨著沉重的“嘎吱”聲,緩緩打開。
陽光灑進了陰暗的門洞。
“多謝錢大人!”
江鼎哈哈大笑,翻身上馬。
“將軍!路平了!請!”
馬車內。
李牧之聽著外面的動靜,緊握的拳頭慢慢松開了。
他掀開簾子,看著那個騎在馬上、一臉張狂的背影,眼眶竟然有些發熱。
他知道,江鼎這是在用這種近乎無賴的方式,替他守住了最后的尊嚴。
“起轎!”
八匹汗血馬嘶鳴一聲,拉著沉重的鐵皮馬車,踩著那塊碎裂的門檻石,堂堂正正地從正門駛入了公主府。
身后,八百鐵甲緊隨其后。
那一刻,滿城百姓歡呼雷動。
他們不懂什么規矩,他們只知道,英雄就該走大路,就該昂著頭。
而在公主府的深處。
一座繡樓上。
一個身穿鳳冠霞帔的女子,正透過窗戶,看著那一幕。
她是長樂公主,趙樂。
她原本以為,自己要嫁的是一個粗魯的武夫,一個為了權勢向皇兄低頭的軟蛋。
但此刻,看著那輛碾碎了門檻、長驅直入的馬車,還有那個在前面開路、笑得像個魔王一樣的年輕人。
她那雙原本如死水般沉寂的眼睛里,突然泛起了一絲漣漪。
“嬤嬤。”
趙樂輕聲問道,“那個騎馬的人是誰?”
旁邊的老嬤嬤一臉鄙夷:“回公主,那是李牧之手下的狗頭軍師,叫江鼎。是個出了名的無賴。”
“無賴嗎?”
趙樂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凄美的笑容。
“但這無賴……比這滿城的君子,都要像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