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 · 虎頭城 · 南門外 · 巳時】
春日的陽光有些刺眼,但比陽光更刺眼的,是大晉使團的排場。
一百名金甲御林軍開道,幾十輛裝飾著絲綢和金銀的馬車排成長龍。尤其是中間那輛最大的馬車,頂上鑲著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四角掛著金鈴鐺,走一步響三聲,生怕別人不知道里面坐著大人物。
大晉鴻臚寺卿,司馬尤。
車隊在距離城門還有一里的地方停下了。
“停!”
司馬尤的聲音從車廂里傳出來,帶著一股子慵懶和傲慢。
“大人有何吩咐?”隨從連忙跑過去。
“去,告訴那個李牧之。”
司馬尤用絲綢手帕捂著鼻子,透過車窗縫隙看了一眼外面塵土飛揚的荒野。
“本官的鞋,乃是蜀錦千層底,沾不得這北地的塵土和牛糞。”
“讓他從城門口給本官鋪一條紅地毯過來!一直鋪到車輪下!否則,本官不下車!”
隨從一臉為難:“大人,這……這是北涼,恐怕一時半會兒湊不出這么多紅毯……”
“湊不出就去扒那些泥腿子的衣服拼!”司馬尤冷哼一聲,“這是大晉的體面!懂嗎?”
……
江鼎拿著個單筒望遠鏡,看著遠處那個停滯不前的車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嘖嘖,這老小子,譜挺大啊。”
江鼎放下望遠鏡,轉頭看向旁邊的李牧之。
“將軍,聽見沒?人家要紅地毯。說是怕臟了鞋。”
李牧之正在擦拭他的橫刀,聞言連眼皮都沒抬。
“慣的他。愛進不進,不進就讓他喂狼。”
“哎,別這么暴躁嘛。”
江鼎嘿嘿一笑,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筆挺的中山裝(他命名為“北涼正裝”)。
“人家是送錢的財神爺,得供著。”
“他不是嫌路臟嗎?行啊。”
江鼎大手一揮。
“鐵頭!帶人去把那層草席子掀了!”
“那是咱們給這老小子準備的‘硬菜’。本來想給他個驚喜,既然他這么急,那就讓他開開眼!”
……
大晉的隨從正扯著嗓子喊話要紅毯。
突然,城門口傳來一陣整齊的號子聲。
“一!二!起!”
只見幾百名黑龍營士兵,像掀被子一樣,將城門口鋪著的一層厚厚的稻草簾子猛地掀開。
嘩啦——!
稻草飛揚。
緊接著,一條灰白色、寬闊、平整得如同鏡面一樣的大道,暴露在陽光下。
路面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路中間還畫著筆直的白線。
水泥路。
北涼第一條迎賓大道。
“這……”
大晉的隨從愣住了,嘴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
這路……怎么沒縫?怎么沒泥?就像是一整塊巨大的石頭鋪成的!
“司馬大人!”
江鼎的聲音通過一個簡易的鐵皮擴音喇叭,傳了過來。
“北涼窮,買不起紅地毯!但我們這路,硬實!干凈!絕對不沾您的一點灰!”
“您要是還嫌棄,那我們就只能把這路砸了,讓您在泥坑里爬進來了!”
車廂里,司馬尤也愣住了。
他推開車門,踩著踏板走下來。
腳落地的那一刻,發出“噠”的一聲脆響。
硬。
真硬。
司馬尤蹲下身,用那保養得極好的手指摸了摸路面。涼涼的,滑滑的,連一顆石子都沒有。
“鬼斧神工……”
司馬尤喃喃自語,“這李牧之從哪找來的工匠?居然能把整座山磨平了鋪路?”
“大人,請吧!”
江鼎帶著一群人迎了上來。
他沒穿大乾的官服,也沒穿鎧甲,而是那一身剪裁利落的中山裝。這怪異的打扮在司馬尤眼里,竟然透著一股莫名的精干和帥氣。
“在下北涼參軍,江鼎。”
江鼎拱了拱手,笑得如沐春風。
“司馬大人,這‘迎賓大道’,您還滿意?”
司馬尤站起身,恢復了矜持,但眼底的震驚怎么也藏不住。
“馬馬虎虎吧。雖無錦繡之美,倒也……尚算整潔。”
“那感情好。”
江鼎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城里給您備了‘迎賓館’。咱們進去聊?”
……
馬車駛入城內。
司馬尤透過車窗,看著外面的景象,越看越心驚。
整齊劃一的街道,每隔十丈就有一盞玻璃路燈(雖然白天沒亮),路兩邊沒有乞丐,沒有污水,只有穿著統一工裝、行色匆匆卻精神飽滿的百姓。
這哪里是傳說中的難民營?這分明比大晉的京城還要井井有條!
終于,馬車停在了一棟三層小白樓前。
“到了。”
江鼎親自拉開車門。
司馬尤下車,抬頭一看,整個人瞬間僵住了。
“這……這是……”
他的手指顫抖著,指著二樓的窗戶。
那窗戶上,沒有糊紙,而是鑲嵌著一種透明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東西。
玻璃。
雖然現在的工藝還達不到完全純凈,帶著一點點淡綠色,但在司馬尤這個古人眼里,那就是——水晶!
“你們……你們拿水晶糊窗戶?!”
司馬尤感覺一陣眩暈。
暴殄天物!喪心病狂!
在大晉,這么大一塊水晶,那是能當傳家寶供起來的!這北涼人居然拿它擋風遮雨?!
“哎呀,大人別激動。”
江鼎一臉凡爾賽地擺了擺手。
“這玩意兒叫‘玻璃’。我們這兒沙子多,隨便燒燒就有了。透光好,還保暖。您進去看看?”
司馬尤深吸一口氣,扶著隨從的手,顫巍巍地走進大廳。
一進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外面是春寒料峭,屋里卻是溫暖如春。
司馬尤四處張望:“火盆呢?怎么沒煙味?”
“在那兒呢。”
江鼎指了指墻邊的一排鐵管子(暖氣片)。
“這叫‘暖氣’。我們在地下燒熱水,熱氣順著管子跑。干凈,衛生,還不會中碳毒。”
司馬尤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暖氣片。
燙的!
“神跡……這是神跡啊!”
司馬尤徹底服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是來這種窮鄉僻壤受罪的,沒想到這幫流民過得比皇帝還舒服!
“來來來,大人請坐。”
江鼎把他引到一套米白色的羊毛沙發前。
司馬尤坐下。
“唔!”
整個人陷進去了!軟綿綿的,還有彈性!
“這又是何物?”司馬尤驚奇地拍了拍沙發扶手。
“沙發。里面是彈簧和羊毛。”
江鼎坐在他對面,翹起二郎腿,端起一杯熱茶。
茶杯也是玻璃的,里面的茶葉沉浮,清澈見底。
“司馬大人。”
江鼎看著這位已經完全被“現代化生活”震懾住的大晉高官,終于露出了他的獠牙。
“您這次來,是代表大晉來和談的。但我看……咱們不如談談生意?”
“生意?”
司馬尤此時已經完全沒了剛才的傲慢,滿腦子都是這水晶窗戶和軟綿綿的椅子。
“對,生意。”
江鼎從懷里掏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清單,推了過去。
“玻璃,水泥,香皂,羊毛衫,還有這沙發。”
“我們都可以賣給大晉。”
“真的?!”司馬尤猛地坐直了身子,“這水晶……哦不,這玻璃,也能賣?”
“能。”
江鼎笑瞇瞇地點頭。
“但是,好東西自然有個好價錢。”
“一尺見方的玻璃,一百兩銀子。”
“一套這樣的沙發,五百兩。”
“一袋鋪路的水泥,五兩。”
“嘶——”司馬尤倒吸一口涼氣,“你這是搶錢啊!”
“大人,您這就不懂了。”
江鼎身子前傾,壓低了聲音,像個魔鬼一樣誘惑道。
“這玻璃,裝在您府上,那是面子!全大晉獨一份!”
“這水泥,鋪在您家院子里,那是排場!下雨天不濕鞋!”
“這沙發,送給皇上和太后,那是孝心!那是恩寵!”
“面子、排場、恩寵,這能是用區區幾百兩銀子衡量的嗎?”
司馬尤沉默了。
他的心跳在加速。
作為鴻臚寺卿,他太懂京城那些權貴的心理了。為了斗富,他們敢拿金箔貼墻。這玻璃要是運回去……那是無價之寶啊!
“而且……”
江鼎拋出了最后的誘餌。
“大人,您要是簽下這‘大晉獨家代理權’。以后這生意,只有您能做。其中的利潤……”
江鼎伸出一根手指。
“哪怕只給您留一成,也夠您再建一座鴻臚寺了吧?”
司馬尤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
他看著滿屋子的好東西,仿佛看到了無數的金山銀山向他招手。
什么大國威儀,什么敵對立場,在這一刻都顯得那么蒼白。
“好!”
司馬尤一拍大腿,眼中全是貪婪的光芒。
“這生意,本官替大晉接了!”
“但是……”
司馬尤突然想起了臨行前皇帝的囑托。
“除了這些,那個炸毀我數萬大軍的‘神雷’……你們賣嗎?”
一直在旁邊削蘋果沒說話的李牧之,手中的刀突然停住了。
“不賣。”
李牧之抬起頭,眼神冷冽如刀。
“那是北涼保命的家伙。誰敢惦記,我就炸誰。”
司馬尤脖子一縮,沒敢再問。
“哎,武器雖不賣,但我們可以賣服務嘛。”
江鼎出來打圓場。
“司馬大人,您想啊。大晉富庶,但兵不耐寒。蠻子年年南下,你們防不勝防。”
“不如這樣。”
“大晉每年給我們一百萬石糧食,五十萬斤鐵料。作為交換,我們北涼……替大晉守國門。”
“只要我們有一口飯吃,就絕不讓一個蠻子跨過黑水河去騷擾大晉。”
“這叫——‘安保服務費’。”
司馬尤愣了一下,隨即在心里飛快地盤算起來。
一百萬石糧食?聽起來多,但其實也就是大晉兩個州的賦稅。
如果能用這點糧食,換來北境的安寧,不用再年年征兵打仗……
這筆買賣,好像也劃算?
“此話當真?”司馬尤問。
“李將軍一言九鼎。”江鼎指了指李牧之。
“好!”
司馬尤站起身,意氣風發。
“這事兒,本官回去就向陛下稟報!我看能成!”
……
送走了滿載而歸的司馬尤,江鼎和李牧之站在城樓上。
“長風。”
李牧之看著遠去的車隊,“你這是在養虎為患嗎?把這么多好東西給他們,還給他們守門?”
“守門?”
江鼎看著手里那張剛剛簽下的巨額訂單,冷笑一聲。
“將軍,這叫‘溫水煮青蛙’。”
“當大晉的權貴們習慣了玻璃窗和暖氣,習慣了用錢買平安,他們的血性就會一點點磨光。”
“而且……”
江鼎彈了彈訂單。
“他們給的糧食和鐵,會變成咱們士兵最堅硬的甲,最快的刀。”
“咱們這是在吸大晉的血,長咱們自己的肉。”
“等到有一天,他們發現離不開咱們的時候……”
江鼎看向南方,眼神深邃。
“這天下,就是咱們說了算。”
作者:嘿嘿 各位衣食父母 能否給小弟多評分 這本書目前的評分太低了 感謝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