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房里就不必了。”林薇臉頰紅紅,步子小退兩下,隨手指向院子里的石桌,“那兒,就挺好。”
瞧出她的局促,沈墨忍不住低頭失笑,薄冰消融,“都聽你的,粟子,取筆墨和算盤來。”
“少爺……”粟子似是想說些什么,可暗戳戳瞥了眼大小姐,硬生生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院中有一棵兩人粗的梨樹,葉子微微枯黃,拂面的風都泛著深秋的涼,兩人對面而坐,少女低頭翻動桌上的賬本,神色認真,而男人卻在忙著打量她粉嫩的雙頰。
大小姐好像變了許多。
“沈墨,賬本上為何單有一頁記著鎮北席家?”林薇輕輕咬住筆桿,細眉微蹙,“席家年年都從咱們米鋪采買,卻比旁人少花了近一半的糧錢,這是為何?”
端著茶盞的手僵硬一瞬,沈墨徐徐抬眼,望向少女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探究,“大小姐不知緣由?”
林薇睜著清澈的眼眸,心有警惕,謹慎開了口,“家中我是向來不操心的,都是你在經管,今兒冷不丁看賬,自然是要問過你。”
沈墨抿了口溫茶,聲音低啞平緩,“席家的小姐與我相看過,義父很是滿意,早晚都是親家,這才給開了后門。”
聞言,林薇愣了瞬,倏地放下心來,再開口時眼睛亮晶晶的,“原來如此,那的確是該給席家一些甜頭兒的。”
沈墨抬起幽深的眼眸,盯著她看了半晌,唇邊的笑意一點點消散。
他壓根沒出去相看過,席家,也沒有女兒。
“大小姐近日去過寺廟或是道觀么?”
沈墨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問住了林薇,她抿緊粉唇,撞進男人那雙深邃的桃花眼里,搖頭的動作有些僵硬。
見她無聲否認,沈墨垂下眼簾,神色并無過多變化。
既沒去過,那是如何在自己眼皮底下換了芯子的?
他向來不信鬼神不信天命,可詭異的事實擺在自己面前,容不得自己懷疑。
真正的林薇……去哪了?
“小姐歇一歇吧。”沈墨不動聲色地從她手中抽出林家的賬本,放在自己身側,桃花眼里仍舊泛著笑,卻比方才多了些深意,“只要有算盤,賬都是會理的,最要緊的并非這個,明日一早,我帶著小姐去各個鋪子里瞧瞧。”
“真的?”林薇笑彎了眼睛,壓根沒瞧出他的不對勁,真心實意地夸贊他,“哥哥,你為人真的很好,是我見過最最成熟穩重的男人。”
沈墨抬起那張俊美清貴的臉,劍眉輕挑,無端起了幾分興趣,“小姐還見過多少男人?”
有事喊哥哥,沒事叫沈墨。
她倒是會吹耳旁風。
他對這個贗品很有興趣,迫切想要探知她身上的秘密。
勾起人來游刃有余,莫不是與林薇一樣多情?
“沉靜儒雅、體貼入微這一塊,只有你一個。”林薇回應的大大方方,似乎事實就是如此,眼中是燦爛星辰,沒有半點令人作嘔的姿態,“若是能常和你在一起就好了,林家上下也用不著我來多心,你的天賦也有用武之地。”
她這么坦蕩,反倒叫沈墨恍惚一瞬,吸了太多涼氣,他再也壓抑不住嗓間的癢,扶著桌角咳嗽起來,指尖泛著不健康的慘白,手背上的青紫血管十分明顯,指甲無意識在桌面上刮過。
“沈墨?粟子……粟子!”林薇瞧出他的不對勁,下意識扶住他的身子,柔軟的小手輕輕拍著他的后背,替他順氣,瞧著粟子手忙腳亂的跑過來,連忙開口問道,“他這是怎么了?”
“大小姐,少爺入秋時得了風寒,至今也沒好,奴才總是催促著他吃藥,可少爺憂于家事,時常忙得腳不沾地,一天天拖下去……就成這樣了。”粟子顧不得擦去額頭上的汗,嚇得瑟瑟發抖,“少爺不聽話,眼看都要成百日咳了!”
“話多。”沈墨好不容易緩過來,抬起蒼白的俊臉,側頭,鼻尖輕輕掃過少女的額頭,他僵了瞬,才驚覺二人居然離得這般近。
“生病了怎么能不吃藥?”林薇扶正他的身子,氣鼓鼓的糾正他的小毛病,“身體才是本錢,你若是垮了,誰來養著我?”
她只想著林家需要沈墨這個經商天才,思琪曾說過,自從原身她爹出了遠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堆到了沈墨身上,可他不僅沒有自亂陣腳,反而將糧食鋪子的生意翻了一番,租林家土地的那些個佃農也沒有一家敢欠糧。
眼下自己還沒接觸林家的買賣,沈墨絕對不能出事。
可她的話落在男人耳中,卻是變了意味。
“你若是垮了,誰來養著我?”
少女聲音軟,教訓也像是在撒嬌,沈墨瞳孔驟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一雙深邃的桃花眼中全是她的倒影,怔怔出神,險些失了分寸。
“是我來得不巧了。”
一道慵懶疏淡的聲音從門外響起,院中幾人齊齊一愣,不約而同朝著聲源望去。
月亮門下,男子一襲霽青繡云紋錦衣,外罩月白薄氅,端正坐在帶有輪子的竹椅上,錦衣下擺遮住他的雙腿,他本是極出色張揚的容貌,卻泛著久不見陽光的透白,白玉冠束起墨發,即便是不能起身,也帶著與生俱來的高貴。
他靜靜望向院中,面色溫和,只是那雙眸子里暗潮涌動。
比起主子,他身后的小廝就沒多少禮貌了,一邊扶著竹椅,一邊惡狠狠的瞪著林薇,仿佛她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壞種一般。
瞧見門下的男子,沈墨有一瞬僵硬,旋即緩緩起身,旁邊的少女也跟著站直,正一臉好奇打量著椅子上的男人。
他是很新奇的類型。
宋青眠柔弱不能自理,落魄卻實在美麗,一顰一笑都惹人生憐。謝景之假高冷真傲嬌,痞帥又輕狂。沈墨清冷禁欲,是不可攀的高嶺之花。
而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細瘦白凈,一眼便能看出他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可身下那架輪椅又昭示著男子身有缺陷,像是一塊絕世好玉,可惜,碎了一角。
林薇費力從男子如謫仙一般的俊臉上收回視線,微微貼近自己親信之人,輕聲問道,“沈墨,他是誰?”
她的聲音不大,卻讓輪椅上的青年聽了個真切,他低頭輕笑,垂下的眼簾遮住半分感情都沒有的雙眸,“怪我太久不出家門,竟不知我的未婚妻失了憶。”
林薇一雙水眸逐漸瞪大,忍不住后撤幾步,還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未……未婚妻?”
男子抬眸,眼里多是她看不懂的情愫,“席林兩家自幼定下婚事,我是你的未婚夫婿,席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