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玉從前每每和青鳶賭氣,說的最多的就是:“我天生便是這樣的性子,說不出好聽的話哄你,你若要氣那就氣吧。”
她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也早習慣了。
青鳶神色未變半分,行禮:“是。”
如此平靜的青鳶,反倒讓楚景玉心中詫異,皺著眉看她,不知怎么竟看出幾分疏離和淡漠,明明只隔了半步……
這念頭,讓楚景玉不由得升起一絲心慌。
他強硬地壓下不安,索性甩袖帶著人揚長而去,絲毫沒看身后的青鳶一眼。
青鳶看著楚景玉遠去,習慣性地摩挲著手腕上的道道疤痕。
楚景玉從小身子病弱,老夫人四處求神醫,花了重金得了個方子,藥材金貴不說,還要日日以人血為藥引。
她手腕上的疤,便是這十年,日日取血留下的。
她需要平復心情時,便習慣摸這些疤。
楚景玉的背影依舊那么高大,她追了這背影好多年好多年,如今也終于追不動了。
她揉著酸痛的手臂,問旁邊交好的小廝:“公子的貴客,你可知是誰?”
那小廝幫著青鳶把水盆撿回來,嘆了口氣:“可不就是那江家大小姐嗎?”
青鳶恍然大悟。
是。
能讓楚景玉如此急躁,恨不得飛奔出去與其相會的,也只有江清歌了。
畢竟,他那畫上的,就是江清歌。
那畫…是楚景玉親手畫的赤身像。
說的不好聽些,就是他和江清歌的春宮圖。
青鳶也是一個月前才發現的。
一月前,楚驚弦犯了死罪被下獄,大理寺卿帶著長女江清歌上門,退了江清歌與三公子楚驚弦的親。
當天,楚景玉便一改往日陰霾冷漠,顯得格外高興,一個勁兒地喚她“鳶兒鳶兒”。
她歡喜得不得了,以為自己守得云開見月明,當天深夜前去房中守夜時,撞見公子又攥著肚兜畫那春宮畫像,便想自己替他紓解。
是的,又。
男子歲數到了,年輕氣盛,熱血沸騰,也是十分常見的事兒。
青鳶從小照顧著楚景玉一起長大,他捏著女子肚兜畫春宮圖的場景,她從前就撞見過幾回。
只瞧見一眼那畫上男女赤身**糾纏的場面,立馬就紅著臉不敢再看,只看清那男子的臉是楚景玉,女子的臉卻未曾看清。
后來她大了,嬤嬤也教了,她也知道替他紓解是她的本分,但楚景玉從不碰她,也從沒有碰過別的女子。
是以,當楚景玉解釋說,是為了保護她的清白和名聲,等日后給了她名分,再行那事兒才是名正言順的時候,青鳶毫不猶豫就信了。
雖知道她和公子身份差距,也控制不住地情根深種,竟也被他那樣的話說出些許期待。
偏偏。
一個月前那一晚,楚景玉畫著圖就被江清歌那邊差人請走。
心愛已久的人,剛退了親就邀請一見,楚景玉高興得什么都沒顧上,匆匆換了身衣服就去了。
青鳶走近,才看見那肚兜上繡的字,分明是“歌”字。
也頭一次看清那圖上赤身女子的臉,可不就是大理寺卿家的嫡長女江清歌??
看清的那一刻,青鳶眼淚奪眶而出,緊緊捂住了嘴。
哪里是為了她的名聲著想,只是他心里早已有了旁人。
她不是不能接受,她本就曉得自己配不上,他又何苦騙她?!
江小姐,本該…本該是楚景玉的三嫂啊!!
“青鳶姐姐,公子已經走遠了…”
小廝的聲音將青鳶的思緒拉回來。
“曉得了。”
青鳶揉了揉自己泛紅的眼睛,心里酸脹的厲害。
她已經接受事實,可每每想起,還是如鯁在喉,一口氣堵在胸口,實在難受。
——
江清歌來了,楚景玉大概是顧不上找她的,青鳶尋了個由頭,向嬤嬤告了半天假,回家看看。
她得看看,自己現在能湊到多少銀子,能湊一點是一點。
剛到家門口,就撞見母親李氏,愁眉苦臉的,像是一滿頭官司。
青鳶喚了聲:“娘!”
一瞧見青鳶,青鳶娘頓時眉開眼笑,殷切地迎上來:“阿鳶啊,今日怎么有空回來?快快快,快進來。”
說著,又搬凳子又倒茶的,“快,隨便坐隨便坐。”
李氏態度太殷切,青鳶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就聽見李氏道:
“你瞧瞧,要不說母女連心,娘這兩天正念叨著你呢,阿鳶肯定是察覺到了什么,回家特地來給娘送銀兩的吧??”
青鳶眉頭直跳,“娘?我不是年前才捎了三十兩銀子回來嗎??刨去一半您給我存的嫁妝,還剩十五兩,就算兩個弟弟上學堂花錢,一個月也盡夠你們吃用了,這不過半年,怎么花得這么快?!”
李氏一聽,當時就沒了笑:“你現在和你娘都算得這么清楚了是吧??你日日在那鎮國侯府吃香的喝辣的,哪里知道我們孤兒寡母的苦楚??”
青鳶也冷了臉:“吃香的喝辣的?那為何當年母親不把兩個弟弟賣進侯府?尋常五口人家的吃用,一兩銀子一個月也足夠了,更何況這十年,我捎回來的銀兩至少上百兩了,母親月月不夠用,年年不夠用,究竟是過的苦,還是又拿著錢去賭了?!”
李氏從前愛賭錢,一家弟弟妹妹全靠青鳶姐姐養著。
六年前,姐姐刺繡出眾,被選進宮里當繡娘,她原以為姐姐給自己搏了一條生路。
誰知三年前,姐姐再出宮時,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只說是失足溺水。
姐姐出事時,李氏在賭場還不起錢被人剁了根手指,發誓洗心革面,三年間再沒賭過,青鳶才稍微信她些。
青鳶的話夾著刀子,一下就說中了李氏心虛之處,李氏氣焰不足:“你如今是出息了,是翅膀硬了,當娘的說不得了,這就是你和娘說話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