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雞蛋細細品,第二個雞蛋大口吃。
晨光微熹,兩個熱乎乎的雞蛋下肚。
唐玉連帶著一夜的疲憊仿佛都化開了,胃里踏踏實實的。
吃完美味的醬油雞蛋,唐玉渾身又有勁了。
她手腳利落地打好熱水端到正房。
又將毛巾、青鹽并一套熨帖的飛魚服在沐室的架子上歸置整齊。
一切停當,內室里依舊悄無聲息。
她忍不住朝那垂落的床幔望了一眼。
厚重的帳幔隔絕了視線,只隱約勾勒出一個寬闊的肩背輪廓。
身材真好啊……
昨夜那些混亂又滾燙的記憶碎片,不受控地翻涌上來,她心頭一跳,慌忙斂下眼皮。
嗨,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時候還早,她想著趁這空隙自己也洗漱一番,便取了青鹽和柳枝,輕手輕腳地退到院中的井臺邊。
剛汲上來的井水沁涼,激得她精神一振。
唐玉正低頭將柳枝嚼出纖維,眼角余光卻瞥見專管漿洗的郭婆子,抱著滿滿一木盆的衣物蹣跚走來。
那最上頭,赫然是昨日鋪在榻上的那床湖綢床單。
一角暈開的一片曖昧痕跡,在初升的日頭下,刺眼得灼人。
媽呀!
唐玉的臉唰地一下就熱透了,連耳根都燒了起來。
她幾乎是搶步上前,聲音發顫:
“郭媽媽,這些……這些給我吧,我、我來洗。”
郭婆子先是一愣,待瞧清她紅得快要滴血的耳垂。
又瞅了瞅盆里的床單,滿是褶子的臉上頓時綻開一個了然又促狹的笑:
“喲——,這才一晚上,就曉得疼惜人了?行行行,老婆子我也樂得輕省,給你給你?!?/p>
她爽快地把木盆塞進唐玉懷里,還故意拍了拍她的手背,這才晃著身子走了。
唐玉翻著盆里的床單和男子中衣,越看臉越紅。
把這些東西給別人洗,那跟裸奔有什么區別?
從井中打出水,唐玉挽起袖子,將皂角在濕衣上搓出細密的泡沫,用力揉搓起來。
井臺的青石板上濺著清亮的水花。
冰涼的井水反而讓臉上火燒般的熱度降下些許。
她心想,搓洗得快,幾刻鐘也就搓完了。
忙活了一會,唐玉覺得背脊酸痛,便直起腰來緩了緩。
忽覺院門處光影一暗。
她抬頭望去,正瞧著小燕正在月洞門那兒,和探親完回府的添香嘀咕著什么呢。
添香是侯府繼夫人孟氏放到二爺身邊的大丫鬟。
二八年華,伶俐貌美。
從二爺十五歲伺候起,距今也有三年了。
三年了,沒沾到二爺一片衣角也就算了。
如今一時不察,更是讓一個沒臉的老姑娘爬到頭上去了。
這她怎么忍得了?
只見添香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目光如冷電般直射過來。
她看向唐玉身前那盆衣物。
二爺貼身的里衣和那床的床單尤為刺眼。
她的臉色由白轉青,胸脯劇烈起伏。
連行李都顧不上放,便踩著腳風火火地沖了過來。
“好你個玉娥!”
人未到,聲先至,那尖利的聲音刮得人耳膜生疼,
“我才離府幾日,你便這般迫不及待地蹬鼻子上臉了?真當自個兒是個人物了?”
唐玉停下手中的動作,默默站起身,水珠順著指尖滴落。
她還沒開口,添香的嘲諷接踵而至:
“瞧瞧,瞧瞧!這府里是沒人了么?
輪到你個二十好幾的老姑娘來碰二爺的貼身衣物?也不知害臊!”
她圍著唐玉和木盆轉了一圈,眼神鄙夷,
“也是,這般年紀才開了臉,可不是得緊抓著這點由頭,顯擺給全府上下看?”
這話極盡刻薄,直戳痛處。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幾個粗使丫鬟遠遠站著,不敢出聲。
唐玉攥了攥濕漉漉的衣角,神色自若:
“添香妹子,話別說這么難聽。我這通房的名分,是老夫人點頭、過了明路的。
伺候二爺起居,漿洗這些……是本分。”
“少拿大話壓我!”
添香聲音陡然拔高,猛地一腳踢在木盆邊緣。
盆子晃蕩,皂沫污水潑灑出來,濺了唐玉一身。
“你個不知廉恥的東西!也配——”
“她不配,難道你配?”
一聲冷冽的斷喝自身后響起,如同寒冬里潑下的一盆冰水,瞬間凍住了所有聲音。
江凌川不知何時已練刀歸來,正站在幾步開外。
他剛練完刀,玄色勁裝被汗水浸透,緊貼在賁張的胸肌上,勾勒出凌厲的線條。
發梢濕漉漉地貼在額角,水珠順著緊繃的下頜線滑落。
那張俊美卻過分冷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眼底是深不見底的寒潭,目光掃過之處,空氣都仿佛凝滯結冰。
目光如刀,先掃過狼藉的地面和渾身濕透、臉色蒼白的唐玉。
最終定格在囂張的添香身上。
“看來這院里,不是由我說了算,是由你說了算?!?/p>
他輕輕地將刀鞘定在地上,神色淡漠。
“母親教的好規矩?!?/p>
添香嚇得魂飛魄散,撲通跪地:
“二爺!奴婢……奴婢是氣不過她……”
“氣不過?氣不過就別待在爺的院里了,回母親院里吧?!?/p>
江凌川根本不聽她辯解,語氣平淡卻決絕,
“去領十板子再滾?!?/p>
江凌川十五歲入錦衣衛,短短三年已經成了錦衣衛鎮撫使,可見殺伐果斷。
處理完添香,他的目光才重新落回唐玉身上。
那目光里沒有溫度,只有審視。
他看到她濕透的衣衫,也看到了她面前那盆衣物。
江凌川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
在他如今看來,這一切太過巧合。
他每日練刀后必來井臺洗漱。
這玉娥偏挑此時此地,用這盆衣物激得添香失態大鬧,演了這么一出戲給他看。
實在是沒趣。
“至于你,”
他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嘲,
“心思倒是靈巧。”
說完,他不再看她,徑直走向井邊沖洗。
沖洗完,拿著小廝遞來的布巾擦了便走,只留下一個冷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