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答案,當然不是那么好想的。
莫說是羊舌偃得不出答案,我也有幾分迷茫。
索性,來都來了。
有什么秘密,咱們可以自己探索。
別墅區(qū)中萬籟俱靜,與老城區(qū)的瑣碎吵嚷,市井煙火十分割裂。
每一座別墅外,都有齊人高的籬墻,高而沉默。
六號別墅位居其中,銅鑄院門色澤沉暗,一株老樟樹從院內伸出寬闊的樹冠,濃蔭沉沉地壓在圍墻上。
陰郁,凝滯。
風過時,只有最頂端的幾片枝葉才會微微晃動。
我嘖嘖稱奇:
“早說過,貧富差距太大,如果在此處受襲,只怕是喊聲也傳不到外面。”
“我反正是不明白為什么有錢人都要住別墅,一點兒也不符合格調,對了,說起格調,你......”
羊舌偃似乎隱約能明白我的話有問題,但他的板磚老人機似乎網(wǎng)速沒那么快,沒能跟上,故而只能別著頭不看我,又努力重復一遍:
“我跟不上你的話,你也別對我胡亂開口。”
我懂了......
我裝的。
我老實道:
“明白明白,先辦正事。”
“我去按門鈴,等這家人出來,你就說擔心昨晚的事沒能處理好,想再留一晚,而我是來給你打下手,然后我們進去瞧瞧那個小男孩身上到底發(fā)生什么事......”
“對了,這里我誰都不認識,你記得提一嘴,讓這家人多給死去的病癆鬼多燒些金元寶。”
事關乎借給病癆鬼的本金能不能拿回,對我而言,自然不算是小事。
羊舌偃沒有意見,我便要往六號別墅的可視門鈴處走。
誰知都還沒到門口,便見有幾道身影拉拉扯扯從籬墻內出來,隨即,便是一道幾乎壓抑不住的呵斥聲:
“昨天都讓你們隨便找個地方住下,我又不是沒給夠錢,你們今天還回來干什么?!”
我與羊舌偃一下頓住,循聲望去——
被呵斥的一大一小,赫然正是先前在老城區(qū)見過的女人和小男孩。
而呵斥兩人的年輕男子,一身休閑裝,面容清秀,此時卻難掩怒氣:
“你現(xiàn)在回來,等會兒肯定會被我媽和大伯伯母要求留下過夜,到時候怎么辦?”
與在外頭打小孩的干脆利落不同,面對這年輕男子,那女人似乎很拘謹,含糊不清解釋道:
“......大伯母發(fā)消息,問我和孩子有沒有起床,又說既然我們倆孩子這么大了,總得想個辦法認祖歸宗,一家子一起吃個飯,飯桌上她會勸大伯安排咱們的婚事,我拗不過她,這才帶著球球回來......”
年輕男子也不知是將解釋聽進去沒有,抬手煩躁的抓著頭發(fā),直到將那頭打理精細的三七分撩成雞窩頭。
怪事。
說是戀人不像戀人,談論的內容也像是沒結婚。
這女人未婚先孕給男人生了孩子,男人卻連家門都不太愿意讓她進,也不許她過夜......
我看的起興,余光卻瞥見邊上的羊舌偃眉峰一皺,下意識想伸手將他拽回來,卻是來不及了。
羊舌偃大聲呵斥道:
“蘇小先生,怎可如此對婦孺說話?!”
這聲喊得,中氣十足。
該說不說,嚇人的很。
我甚至恍惚感覺自己一下穿越到封建古板的年頭,正在被一個板正老爺子訓斥。
兩大一小齊齊回頭,女子和小男孩顯然沒見過羊舌偃,默聲在旁打量。
那被羊舌偃稱呼為‘蘇小先生’的年輕男人一驚之后,則是下意識試圖緩解尷尬:
“羊舌先生,原來你還沒走,這是我的媳婦和孩子,我們剛剛在開玩笑......咦,屠姐?”
許是因為羊舌偃身形高大,而我又心動落后一步,年輕男子解釋幾句之后,這才看到我的存在,喚出了我的姓氏。
不過,我確信我沒有見過這個年輕男子。
不然先前又何必需要麻煩羊舌偃代為轉達金元寶之事。
我若有所思,頷首以答:
“是我,您是......以前學校的校友?”
這天底下,有錢人不少,不過能在我面前溜走的有錢人,真不多。
男人雖然年輕,年紀卻比我大,我不認識他,他又能認識我,習慣這樣稱呼我......
估計也就從前學校里那些大大小小校友們和老師們了。
那年輕男子錯愕一瞬,似乎在驚訝于我不認識他,旋即才恍惚道:
“啊......是的,是校友。”
“您二位怎么會一起來此處?羊舌先生今早不是說那哭聲往后不會再有了嗎?”
羊舌偃神色肅然,言語鏗鏘:
“先不說這些,你先說你為何要趕人出門?”
年輕男子好不容易放松些許,聞言又有些手足無措,支支吾吾起來,明顯是不太愿意回答。
我實在看不下去,擠走羊舌偃,問道:
“抱歉,只是在來之前聽說蘇家少爺一直在外留學,怎么會和我是校友呢?”
事實證明,只要羊舌偃不開口,困難減少一半。
年輕男子古怪瞧了我一眼,慢慢收起無措:
“哎呀,不是少爺不是少爺.....”
“......幾個月前,老爹去世,我就從國外回來了,不過我對家里的生意不太感興趣,還是喜歡學校的氛圍,就跑去閩東當助教。”
民俗學,堪稱人才輩出的專業(yè)。
每一屆都少不得幾個叱咤風云的能人,讓學校上下這么齊心尊敬的人,確實極少。
不過,饒是能力再強,怎么會連他也記不住呢?
年輕男人心中困惑,稍作思索,又問道:
“屠姐,冒昧問一句,羊舌先生是您的......戀人?”
這話問的,確實是有些冒昧。
我沒吱聲,羊舌偃則是一副恨不得上吊的貞潔模樣,咬牙道:
“胡說八道。”
年輕男人臉上困惑更深,我斟酌幾息,想不明白關鍵,索性道:
“羊先生說他忘記一些事,還要重新布置一番,再觀察一晚,我們這才回來,能進去說話嗎?”
年輕男子如夢初醒,退后一步,讓出通向別墅的道路:
“請進,請進。”
“家里人都在,剛好晚上能一起吃個便飯......來,親愛的,你把球球抱上,走的小心些。”
這回倒是又能讓媳婦孩子進門了。
我將注意力放在那對從始至終一直在角落里不發(fā)一語的母子倆上,一時便沒發(fā)現(xiàn)羊舌偃湊近的事。
羊舌偃壓低聲音道:
“這人叫蘇文浩,他認識你,并且很詫異你沒能認出他。”
“你回憶一下,是不是你從前也對他說過......說過很多‘那些話’,但是你忘了?”
那些話?
哪些話?
我反應幾息,忽然明悟過來——
羊舌偃,這是以為我從前也調戲過蘇家小少爺啊!
這是把我認作渣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