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舌是個少見的姓氏。
不過人活的久,到底廣見多聞。
我記得這個姓,便問他,是不是西南擅長‘封鬼制器’的那一家羊舌。
少年面冷,卻是個嘮叨性子。
我問什么,他答什么,很快便將自己的來處與目的一一道明,還給了我一把自己做的鬼器,用作酬謝。
......
真古怪,這樣有天資的小輩,又得族中真傳,料想養父母對他不錯,前途也廣闊,又何必去尋什么親生爹娘呢?
不明白。
可能我還是太老了。
既然他的鬼器不錯,我也不多作探聽,幫他一回就是。】
筆鋒凝滯,在泛黃的紙面上留下一個黑點。
我被勾起好奇心,指尖勾過一頁,卻見這新頁面上,并沒有如舊寫明日期時間,而是密密麻麻的寫著——
【......真是老了,今日我犯下個大錯,還讓那個孩子十年后再來......】
【我對不起那個孩子。】
【我對不起那個孩子。】
【我對不起那個孩子。】
......
一頁,兩頁,三頁,密密麻麻,卻全部都是最后一句話。
越往后,越是潦草,墨色橫飛。
一連過了幾十頁,才稍稍有些平復,寫道——
【牙齒會記得一切。
不過,我們最好忘記。】
再往后,則又是一些閑言碎語,還有滿涂滿畫的一些草圖。
若是沒記錯,先前也是因為這本日記太過無厘頭,所以才被我在整理店鋪時當廢紙掃地出門,卻又被素來摳門的十三叔撿了去......
莫名其妙,簡直莫名奇妙。
老爺子前半生花天酒地,游戲人間,后半生則全在打啞謎。
這和電視劇里身中歹人數刀,躺在主角懷里說了半天閑話,最后才喊‘兇手是,兇手是......’,結果話沒說完,卻嘎嘣一下身死的蠢人有什么區別?
不過——
話是這么說,這回我合上書冊之后,到底是將這本許久都沒人看懂的日記揣進了隨身的大衣口袋里。
十三叔見我如此動作,連忙起身,搓著手要去給我撈銀龍魚帶走。
我隨意揮揮手,將面前杯盞里面的溫茶一飲而盡,隨后將手中的瓷杯狠狠砸在面前的茶案上。
茶案上零零總總擺放著不少茶杯茶寵,一下被四散的瓷片波連,發出一連串令人牙酸的破裂聲。
十三叔一下停在當場,我則饒有興致地起身,邁步道墻角那個比人還高的瓷花瓶旁,輕輕一推——
花瓶倒地的炸響聲,霎時傳遍這間五層樓的民居之中。
我笑道:
“別人怎么對你,都是被你允許的。不過,我不允許旁人如何對我。”
明知我要來,沒有將明顯對我有敵意的媳婦送走平息,反倒又叫了兩個老叔前來,在我差不多會到的時間,在家里高聲說些似是而非的話,討論我的身世......
說是巧合,誰信?
難道我看著很像是傻子不成?
瓷片滿地,我踩著碎瓷往十三叔的方向走了幾步,十三叔低著頭沒吭聲,下意識朝后退了幾步。
我也沒吭聲,只是踮腳順手一撥,墻上原本那副掛著‘天道酬勤’的掛字也順勢掉在地上,裝裱掛字的玻璃應聲碎裂,同滿地的瓷器混雜在一起。
仍沒有人出聲。
我漫不經心四處觀察,終于瞄準花開富貴的墻面,南地多回南天,沙發椅可以用木制,墻面卻多用瓷磚,結水之后更好掛擦防潮。
我從兜里掏出隨身攜帶的鑰匙扣,翻出一柄不過兩指大小的折疊刀,順著瓷磚邊角撬進去后手腕發力,狠狠一撬——
整片黏貼的瓷磚自然沒有那么容易撬下,不過卻也被我成功撬下一個角來,破壞了整體的和諧。
我索性故技重施,將大部分的瓷磚四角撬裂,確保整面墻都得換新,這才準備更換下一個目標。
十三叔似乎終有些忍無可忍,開口道:
“你嬸子不是故意的,她一個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
許是意識到什么不對,他停下言語,看向我。
“十三叔看我做什么?難道覺得我會生氣你瞧不起女子?可這話說的也沒錯呀,見識不短,怎么會被叔當槍使?”
“不必來這套‘欲言又止’,十三嬸人雖蠢笨,可有一句話說的沒錯,你們若是有本事比我強,嘴里指不定要比她臟多少。”
我見他看我,就仍是笑:
“你想點點我的身世,擺擺長輩威風?不過,就算我是爺爺的骨肉,又能怎么樣?老爺子愿意把家產都留給我,而不是你......你怎么不好好反思一下為什么?”
“難道,是因為我有親爹,你沒親爹嗎?”
這話尖利,十三叔的臉色一下漲成豬肝色。
然而,就算是這樣,他仍沒有再還口。
或許是老爺子葬禮之時,我一穿十七的事兒給人的印象仍然太深......
不過這也不能怪我。
本來我也決定好當一條安安穩穩的小咸魚,可奈何有時,環境總是不允許。
我笑笑,指了指墻角的魚缸:
“樓上我就不去了......晚些店鋪開門后,將銀龍魚和魚缸一起送過去。”
其實,我從小到大都沒養過寵物,養魚這件事,并也不足與讓我高興。
不過,我卻對‘奪人所好’這種事,特別有興趣。
十三叔看著魚缸,扼腕痛惜,顯然比剛剛十三嬸離開時的反應還大,還要惱怒。
我心滿意足收起手里的折疊刀,路過十三叔時,順手拍拍對方肩膀道:
“別做什么在我走后‘咬緊牙關’‘面露怨毒’之類的事,有時候,日子不是電視劇,自家人再怎么鬧,也是自家人的事,傳揚到外面去,樹倒彌孫散......”
“還有,我晚上會讓表哥給你打個電話,他把你這個親爹拉黑很久了對吧?”
十三叔一愣,原本握緊的拳頭一松,抽搐著嘴角擠出笑:
“魚缸和魚,叔晚些都給你送去。”
早這樣不就好了!
我一時有些無聊,重新開車回到店鋪,躺下補覺,一覺便是天黑。
又一次茫茫然在店鋪后單獨隔出的小房間床上醒來,店鋪外已多了一套魚缸,還有一整套的養魚設備。
顯然,送魚缸的人來時十分匆忙,將東西放下就走,也沒有管我到底能不能將東西搬進店鋪。
魚缸里的銀龍魚快活游動,我順手拿起手機發了幾條消息給表哥,隨后合上門,也不準備將魚缸搬到店鋪里。
屠家內部沒那么太平,世事也沒那么有意思。
至于開店,那就更讓人痛心疾首。
不是每天都有寬肩窄腰大長腿,長相還賞心悅目的冷臉漢子進店。
多半時候我都得守著空空如也的店面,以及一點一滴流逝的寂寞過日子。
今夜,也大差不差。
對著手機熬了大半夜,才有一個哭哭啼啼的男鬼進門,對我說道:
“我要買一顆鬼牙嗚嗚嗚.......”
“有個女鬼騙我說要考驗我的真心,讓我將牙齒給她做定情信物,結果我將鬼牙給她,她就跑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