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指尖尚沾陣眼石之微涼,聞得費保話音中驚顫之意,抬眼正撞進對方眼底翻涌的難以置信 —— 這位素來沉穩的頭領,此刻眉峰擰作疙瘩,額角青筋微跳,顯是心下焦躁。
一旁童威更甚,仰觀天際盤旋的黑影,直咋舌道:“此計端的刁鉆!那靈鷹竟能跟得這般緊,世間怎有如此通靈的禽畜?你等先前…… 當真未曾試過以箭射之?”
高青立在船尾,手按腰間箭囊,指腹摩挲箭桿紋路,語氣滿是無奈:“怎沒試過?前幾日在湖上,我接連發了三箭,奈何那鷹飛得極高,箭至半途便力竭墜水,連它半根羽毛也未曾碰到。”
李俊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對費保道:“無妨。你令眾人將二十余條船盡數攏于中間,挨得近些,某自有法子保船只周全。”
眾人雖心有疑慮,卻素信李俊手段,當下各歸其船掌舵,吆喝著將船隊聚攏。只見李俊從懷中摸出三枚青灰色陣眼石,分嵌于三條主船船首,指尖在石上快速劃過,口中低誦晦澀咒訣。
頃刻間,淡青色光暈自船底漫開,如墨滴清水般暈染船身,不過數息,原本浩浩蕩蕩的船隊竟如被湖水吞噬一般,連桅桿影子都消失無蹤,只剩湖面泛著細碎波光。
“我的天爺!” 倪云驚得險些失足落水,緊抓李俊衣袖的手緊了幾分,眼底滿是急欲探究之光,“哥哥何時習得這等秘術?我等在清平島相處日久,竟從未見你觸碰過道法相關之物!”
李俊拍了拍他手背,目光掠過遠處隱約的官軍船影,語氣沉了幾分:“此事說來話長,非三言兩語能盡。眼下先登島避過官軍追緝,待他們尋不到人、無功而返后,我等搬起家當、建好寨子,某再慢慢與你等細說端詳。”
眾人不敢耽擱,紛紛換乘小舟往霧島劃去。剛踏灘涂,狄成突然 “咦” 了一聲,猛地抬頭望天,指著高空黑影罵道:“他娘的!這扁茅畜牲端的陰魂不散!在官軍船上吃飽了,竟又來盯梢!幸得哥哥藏了船只,不然今日必被它窺破!這下有它好折騰的,便是累死,也尋不到咱們的船!”
這話引得眾人哈哈大笑,高青攥著腰間鋼刀,恨得牙癢癢:“這兩三日間,我等被這鷹追得連覺都睡不安穩,某好幾次都想把它抓下來拔光羽毛烤了吃!也是我等運氣好,方才它回官軍船上吃食,方能順利藏船。”
李俊順著狄成所指望去,果見一只黑鷹從官軍船影方向飛來。那鷹翼展足有丈余,羽色如墨,在天光下泛著冷硬光澤,身形較尋常信鴿竟大出十倍不止。
它飛得既快且高,不過數十息便至眾人頭頂,盤旋于三四十丈高空,在眾人眼中不過雀鳥大小。然鷹眼犀利異常,縱在數十丈高空,那琥珀色眸子竟能將地面、海面景物瞧得一清二楚。
此時鷹眼銳利如刀,正一寸寸掃過海面,似在搜尋消失的船隊。“快!加快登島速度!” 費保臉色一沉,揮手催促道,“官軍船隊離此不遠,若被這鷹纏上,我等遲早被其發現!”
那靈鷹似是篤定自己飛得極高,全然不懼下方人類,翅膀扇動頻率慢得近乎慵懶,仿佛整片天空盡在其掌控之中。
盤旋兩圈后,琥珀色鷹眸未尋得心中目標,眼里忽閃過一絲困惑 —— 不過一個時辰前,它還瞧見那二十余條大船,怎才轉身回去片刻,船隊便沒了蹤影?
靈鷹動作漸漸慌亂,翅膀扇動得愈發急促,在高空往復盤旋,尖嘯聲中滿是焦躁。它不肯信自己眼睛,又往下飛了些,離海面只剩三十余丈,海中三五寸長的小魚都看得分明,然除了粼粼波光與霧島邊緣翻滾的云霧,半條船的影子也無。
此時眾人已盡數登島,李俊與費保、費翔、高壯、童威等人隱于枝葉濃密的大樹之下,躲避鷹眼窺探。
李俊獨自返回灘涂,取出陣眼石,在島周礁石旁重布一陣。隨著咒訣落下,乳白云霧如被喚醒的潮水,從島上涌將出來,轉瞬便將整座島嶼周邊裹住,景致與往日那神秘莫測的霧島別無二致。
“兄長竟通曉布陣之術了?” 費保看得目瞪口呆,語氣滿是驚嘆,“這等本事,可不是尋常人能習得的!”
李俊收好陣眼石,指尖尚沾云霧濕意,緩緩道:“眾人可出來了,此陣已然激活,那畜牲再也瞧不見我等任何人了。”
費保走上前來,拍了拍李俊肩膀,語氣滿是敬佩:“兄長竟有這般洪福,得蒙先師親傳,真乃真龍之姿!有你在此,我等弟兄往后便有靠山了!”
眾人連連點頭稱是,臉上滿是欣喜之色。卻說那靈鷹在高空盤旋,越飛越急,琥珀色眸子里滿是茫然。
它潛意識里覺得,船上眾人絕無可能在一個時辰內將二十余條船拖上岸,更不可能藏進云霧島的密林 —— 那島上云霧素來詭異,連它也不敢輕易靠近。
可眼下船隊當真沒了蹤影,這教它如何甘心?
靈鷹振翅再往下飛,離霧島不過二十余丈。乳白云霧如凝固羊脂,在島周翻滾,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老鷹本能地往后縮了縮,不敢再低空掠行 —— 那云霧中似有一股吸力,教它渾身發毛。往日的悠然蕩然無存,它身影微微下沉,雙翼振速放緩,鷹眼圓睜,銳利目光如探照燈般掃過湖面與島岸,焦躁急切地搜尋著消失的目標。
李俊隱于島邊礁石之后,透過云霧縫隙望著靈鷹焦躁模樣,眼底漸漸凝起銳光。他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衣擺遮住雙手,指尖在綁腿暗袋上頓了頓 —— 那里藏著一柄匕首,刀身乃玄鐵所鑄,在暗處泛著冷光。
他深吸一口氣,喉結滾動壓下粗重喘息,周身氣息如被山石裹住,連風都繞他而行。雙眸如鷹隼般鎖定天際黑影,連靈鷹翅膀扇動的頻率都算得一清二楚。
靈鷹盤旋至李俊頭頂不遠之處搜尋,在鷹尾正對自己的剎那,李俊手腕猛地一振,一道寒芒劃破空氣、帶起一聲細銳嘯響,如銀蛇竄天,直撲那團黑影。
那靈鷹此刻懸于三十丈高空,在地面望去不過雀鳥大小。這些日子,清平島眾人并非沒試過以箭射它,可箭矢到了半途便力竭墜湖。久而久之,靈鷹也習慣了這等徒勞攻擊,每次見箭矢墜落,只覺可笑 —— 人類的本事,也不過如此。
但它萬萬沒料到,竟有人會用匕首當作武器,在這般遙不可及的距離發起突襲。箭矢尚且難及,其他武器更不用說,豈能有用?有了這等固定思維,老鷹毫無危機感,依舊按往日習性盤旋。不同之處,只因未瞧見消失的二十條船只,心中滿是對失蹤船隊的焦灼與疑竇。
它哪里知曉,就在它回官軍船上吃食的半個時辰里,清平島船隊已與李俊等人匯合,用隱匿法陣遮去了一切蹤跡。
靈鷹只當船隊定是藏進了島腳邊臨水的巖洞里,遂在霧島周遭湖面一寸寸排查,目光死死黏著水面,渾然不覺死神已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