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保強自按捺心頭驚惶,以主事人之姿正色道:“此事關乎全島百二十余口性命,干系非輕,斷不可掉以輕心!李俊哥哥所言極是,有備方能無患!今番調度如下:其一,速傳諭全島男女老少,官軍旦夕將至,闔島人等即刻整束行囊輜重,盡數搬載入船,我等水性遠勝官軍,切勿驚慌自亂陣腳;其二,分遣三名精干眼線,連夜潛入湖州城,晝夜監視官軍動向 —— 彼等進湖必征調漁船,動靜定然不小,一旦探知虛實,即刻以響箭傳報;其三,倪云率十八條漁船護送老弱婦孺先行,徑往東海云霧島進發,途中遇急便發響箭聯絡;其四,我與李俊哥哥率兩條快船斷后接應,以防官軍追襲!”
李俊聞言,暗贊費保臨危不亂,頗具統御之才,調度周全有序,當即連連頷首認可:“賢弟調度得當,便依此行事,事不宜遲,速去安排!”
全島上下聞令而動,各司其職,忙而不亂。經一下午緊張忙碌,行囊輜重、糧米淡水、漁具藥品盡數裝載完畢。晚餐過后,夜色漸濃,星月無光,李俊、費保等七位好漢率領百二十余口男女老幼,駕著二十條漁船,悄然拔錨起航,劈波斬浪,向著東海云霧島方向疾馳而去。
行未及一炷香光景,忽起西北勁風,刮得船帆獵獵作響。眾人見狀,即刻高掛帆檣,借風而行。那勁風恰如神助,鼓滿船帆,二十條漁船竟如離弦之箭般破浪飛馳,較平日快了數倍有余,無需眾人操櫓劃槳,只需穩掌船舵,便疾如奔馬。李俊立于中軍大船船頭,望著船尾飛濺的浪花,心中大喜,暗自忖道:“時來風送滕王閣,天公相助,此番往云霧島去,必能覓得安身立命之地!” 念及此處,不由得心潮澎湃,肩頭箭傷的隱痛也淡去了大半。
不過一個時辰光景,船隊便駛出太湖,轉入長江水道。費保與一眾梢公望著船行之速,驚嘆不已:“這般快的船速,較平日行程快了數倍不止,若非神助,斷無可能!我等生于太湖、長于太湖,畢生未嘗見此奇事!”
順江而下,更兼順水順風,船速愈發迅疾。至次日未時,船隊已然駛入東海,一夜之間行船三百余里,堪稱海上奇事。眾人一路緊繃的心弦稍緩,正拍手稱幸、感念天公作美之際,船外忽然傳來三聲急促的哨音 —— 正是先前派往湖州城的探子發來的警訊!
原來官軍兵至清平島,見島上人去樓空,知曉眾人已然遁走,當即派遣駿騎追至入海之處,傳令當地官軍協同緝拿。雖未及在入海口攔截,卻也火速調遣十余艘戰船,銜尾追至海中。
李俊聞言,神色驟然一凜,沉聲道:“官軍來得好快!看來高源那廝果是恨我等入骨,竟追剿至此!”
倪云一旁贊道:“幸得有李俊哥哥高瞻遠矚,及早定下離島之策,否則我清平島百二十口性命,怕是早已遭官軍荼毒,無一幸免!”
費保面露凝重,眉頭緊鎖道:“二十條漁船載著百二十余口老弱婦孺,海中水道復雜,暗礁叢生,如今又有官軍戰船追擊,前路怕是危機四伏,不可不防!”
李俊目光掃過前方海域,瞥見遠處一片黑壓壓的礁石群,沉聲道:“無妨,我已料到此節!前方那片礁石群可作天然屏障,我等駛入其中周旋便是。官軍戰船龐大笨重,轉向不便,且彼等水性遠遜于我等,只需借礁石掩護,定能脫身!”
果如李俊所言,費保即刻號令船隊調整航向,駛入礁石群中。此處礁石林立,犬牙交錯,既避了海上風浪,又令追擊的官軍戰船險情百出。不消片刻,便有一艘官軍戰船被風浪掀翻,兩艘不慎觸礁擱淺,船上數十名官軍墜入海中,葬身魚腹。其余戰船見狀,生怕重蹈覆轍,只得在礁石群外徘徊,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損兵折將,悻悻而退。
眾人剛松一口氣,未及喘息,海面忽然起了亂流,原本整齊的漁船陣型漸次散亂,更有兩條小船被卷入漩渦邊緣,搖搖欲墜,船上老幼嚇得驚呼不已。童威、童猛見狀,當即就要駕船沖過去救援,卻被李俊厲聲喝止:“不可蠻干!亂流之中,貿然靠近只會同遭傾覆,反誤大事!”
他當即高聲傳令:“倪云率三條大船穩住中軍,速速收攏散船;童威、童猛各帶兩條快船,于兩側護航,以長竿穩住顛簸漁船,莫教其被亂流卷走;其余船只列成長蛇陣,借暗礁掩護緩緩前行,切勿急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際驟然烏云密布,狂風陡起,巨浪滔天,二十條漁船在怒濤之中如枯葉般上下起伏,老弱婦孺的驚呼聲、風浪的呼嘯聲、船板的吱呀聲交織在一起,令人心驚膽戰。更危急的是,一艘漁船的船帆被狂風撕裂,船身瞬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傾覆。太湖四杰中的高青、狄成急得滿頭大汗,連連呼喊,卻無計可施。
李俊臨危不亂,高聲傳令:“狄成速率人割下撕裂船帆,以繩索捆扎成浮囊,穩住船身;高青帶兩名梢公,撐篙固定船位,緩緩向中軍大船靠攏!童威、童猛,你二人水性最優,即刻跳入水中,將那艘危船的纜繩系至中軍大船,由大船拖拽前行,不可有誤!”
二童應聲如雷,縱身躍入怒濤之中,身形如游魚般穿梭,劈開水浪奮力游動,憑借精湛絕倫的水性,不多時便將纜繩牢牢系在中軍大船上。李俊親自掌舵,目光如炬,借著風向變化巧妙調整航向,讓船隊順著浪勢前行,既避開了巨浪的正面沖擊,又加快了行進速度。費保率人駕船趕來接應,眾人齊心協力,終是化解了這場傾覆之危。
此番從太湖至東海,全程歷經官軍追擊、礁石險灘、亂流裹挾、狂風巨浪四重險境。李俊憑借過人智慧與臨危決斷,調度有方,與童威、童猛及太湖四杰同心協力,率領百二十余口老少漁民、二十條漁船,終是化險為夷,順利抵達云霧島附近海域。
李俊登上中軍大船之巔,極目遠眺,只見云霧島籠罩在一片茫茫霧氣之中,若隱若現,對費保道:“此番遷移雖險象環生,但終得平安抵達。只是船隊漂泊海上,糧食、淡水皆不可長久支撐,且島外畢竟兇險,必須盡快尋得一處安身之所。這云霧島位置絕佳,若能在此立寨,便是長久基業,故而探查之事刻不容緩!”
他頓了頓,沉聲道:“你率眾人暫住船中,好生休整,今夜我獨自登島,探明虛實便回。”
費保連忙道:“既是登島探險,前路未知,費保理當與兄長同行,也好互相有個照應,豈有讓兄長孤身涉險之理?”
李俊擺了擺手,不容置疑地說道:“此去非為廝殺,乃是探查虛實,犯不著多人犯險,有我一人足矣。傳聞這云霧島詭異莫測,暗藏兇險,我不想讓兄弟們白白涉險。”
費保蹙眉不解,勸道:“眾兄弟皆言此島詭異非常,不可擅闖,兄長何以執意要孤身前往?不如棄了這云霧島,另尋一處宜居之地,何苦以性命相搏,去探那未知之秘?”
李俊撫須朗笑,聲如洪鐘:“世間珍秘佳境,未有不藏于險峰迷霧之中者!若無奇險,云霧島之秘何以流傳至今?欲得安身之所而避風險,天下豈有此等便宜事?”
話鋒一轉,神色添了幾分篤定:“兄弟且放心!當年梁山天降石碣,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星名昭然,某名列天壽星,天授壽元,豈會早夭?想我等隨宋公明哥哥南征北戰,大小百余戰,梁山兄弟十損其八,某卻依舊生龍活虎,此乃天命佐證!雖不敢言壽與天齊,然尋常妖異怪物,豈能傷我分毫?你等若同行,某反倒需分心護佑,反成掣肘,不若孤身行事,更能從容探查。”
費保聞言,語塞無言,深知李俊性情剛毅,一旦決意之事,再難勸阻。又見他箭傷已然痊愈,一路之上更顯智謀勇略,確有過人之處,便不再強勸,只是再三叮囑:“兄長務必小心謹慎,若遇半分兇險,即刻發信號,我等便即刻登島接應,萬勿逞強!”
李俊點頭應允,不再多言,朗聲道:“此事便這么定了!取一盞氣死風燈來,某這便登島!”
這云霧島常年云霧繚繞,即便白日也如暗夜無光,白日上島尚且需燈籠引路,如今日暮西山,天色漸暗,燈籠更是必備之物。早有梢公取來一盞氣死風燈,此燈以烏木為骨、鮫綃為罩,燃的是南海鮫人油,任憑風吹雨打,燈火始終不滅。
李俊左手提燈,右手仗一柄鑌鐵砍刀,懷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的決絕之心,縱身躍上岸邊礁石,一步一步踏上云霧島,向著島中縱深而去。
甫入島五丈之地,周遭便暗如幽冥。時逢十六望日,天際本應皓月皎潔,卻被層層濃云密霧阻隔,灑下的清輝微弱如螢,落在島上更添幾分詭譎之氣。燈籠微光被濃霧裹縛,僅能照見丈許之地,朦朧中可見山石嶙峋、古木參天,較尋常島嶼更顯險峻陡峭,仿佛藏著無數未知的兇險,令人不寒而栗。
此地竟是一片古老秘境!遮天蔽日的古木高低錯落,其粗者需數十人合抱,虬枝如鬼爪般橫斜伸展,繁茂的枝葉交織成密不透風的天幕,將天光徹底隔絕。厚積的腐葉與枯草鋪滿路徑,踏之無聲,仿佛踏入了萬年沉寂之地。空氣中彌漫著濕土、腐殖質與奇花異草交融的氣息 —— 既帶著湖島獨有的溫潤,又隱隱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腥甜,似是滋養萬物的甘霖,又似是暗藏毒穢的迷香,聞之令人心神微蕩,不敢有半分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