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陸預的意料,阿魚一連幾日都未曾服軟,依舊我行我素。
阿魚熟悉了學堂的路,漸漸也不需要蘭心的陪伴,每日繞過荷塘就能到女學。
今日太陽不像往常那么毒烈,阿魚走在荷塘旁,恰巧看見幾只金黃的鯉魚在荷葉底下嬉戲。
再往前看,卻是夫君祖母家的幾位表妹,楊寶霜,楊姒雪等人在喂魚。
從前在太湖待久了,阿魚靠湖吃湖,自然對那涌過來吃餌料的錦鯉頗為感興趣。那錦鯉個頭比筷子還長,無論是紅燒還是清蒸味道都不會差。阿魚不自覺咽了口水,忍不住停下腳步站她們身旁看。
楊寶霜向來不喜歡她,見她靠近自己,沒好氣道,“果然是鄉下來的,連錦鯉都沒見過的鄉巴佬。”
另兩個姑娘聞言只裝沒聽見。
阿魚確實是鄉來的,此刻注意力都在錦鯉上,她沒有反駁。
楊寶霜那話本就有趕人的意思,見阿魚還杵在這掃她的興,自然更加不悅。趁著阿魚走神的機會,她這才仔細端量起阿魚。
她眼底烏黑一片,脖頸處隱約還有紅痕。聯想到什么,楊寶霜恍若炸了毛的貓,上前推了阿魚一把,怒道:“你不能自己去喂魚嗎,狐媚子,眼底烏青這么重,定然是夜晚勾人去了,真不要臉!”
阿魚本無意招惹她,但見她說話難聽,也忍不住出聲反駁道:“光天化日,你為何要血口噴人!”
她與夫君冷戰幾日,許久不曾同寢,昨夜如廁時好似被蚊子咬了,她忍著癢撓了幾下,竟然被人無端辱罵。
這人如此囂張,也不知夫君平素在府中都受得何氣。阿魚心里不是滋味。
她一反駁,楊寶霜見被人下臉,當即上去就要撓阿魚的臉,阿魚當仁不讓。
二人拉拉扯扯到了河畔。另幾個姑娘見事態不對,想要拉架卻湊不上去。
楊寶霜一個養在閨中的小姐,真打起來哪里是阿魚的對手,也只能言語上占些風。
她被阿魚推搡著,眼見就要掉荷塘里,情急中突然抓扯住阿魚的衣衫,恨恨罵道:
“粗鄙不堪,下賤狐媚子,賤人!憑你也配勾引世子?”
衣服被扯開,起先阿魚還沒意識到事情有多嚴重,直到楊寶霜罵人的話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心口裸露出來的一些漆黑字跡,嚇得當即一呼。
阿魚被推進了荷花塘里。
“下作!真不要臉,我要去稟報老夫人!”楊寶霜眸中隱約夾著詭異的瘋狂,也不管阿魚,當即跑了。
另幾個姑娘不會水,見阿魚掉湖里,想救卻無能為力只能吩咐下去趕緊找會水的婆子。
正當他們忙中生亂時,卻沒有發現不遠處,一抹白色身影毫不猶豫地跳入湖中。
阿魚自小在太湖旁長大,在水里野慣了,落水自然難不倒她。
她朝岸的方向游,不知為何腿上卻莫名被東西纏上了,這樣她越向岸,湖水撲騰得越明顯,落在岸上人的眼里,全然變成了她在不停掙扎,即將溺亡。
陸植跳下水后,本欲帶著阿魚上岸,無法后這才發覺怪異之處。
阿魚多少嗆了些水,被救上岸時,人已經昏昏沉沉。
夏日衣衫穿得本就單薄,此刻落水,男女身子相貼,被人撞見名聲也就徹底毀了。
有多少落水的小姐,甭管自己算計還是被迫,通通嫁給了救她們的公子。
陸植做事縝密,并未帶著阿魚上人多的近岸,反而游到了二人最初相見的荷花亭。
他迅速脫下濕透的外衫,蓋在阿魚身上。
此時卻有人早已先他一步,將深色氅衣披到阿魚身上,人瞬間被遮了嚴實,陸預毫不客氣地將人抱起。
“賤妾魯莽,竟沖撞了兄長,回去我定好生教訓她。”陸預沉著面色,看向陸植的目光隱隱有幾分陰鷙。
陸植渾身上下濕漉漉的,仍在滴水,他與陸預同高,二人對上視線,烏黑的長睫依舊在滾著水珠。
落水之事,關乎名節。今日沒人看見還好,若被人看見他的女人和他的大哥渾身濕透抱在一起,這算怎么一回事?
“二弟還是看好自己的人,她對我并無沖撞,她落水,我救她上岸,僅此而已。”陸植淡淡道,眼睫上的水珠終是滾落在地。
陸植說罷,也不愿多留,取過冷杉手中的氅衣,拂袖離去。
此間事本就不能張揚,陸預面色不善,抱著人迅速進了附近的恒初院。
一路上,他心中仿佛堵著一塊巨石,看著懷中倔強又居心叵測的女人,一股無名怒火當即竄上心頭。
旁人不知曉她會水,他還能不知曉?她從小在太湖邊長大,府中這荷塘能淹得死她?
倒是他小瞧了這女人,不過同他置了幾天的氣,就敢尋找下一個目標,還去勾搭一個鰥夫?
且不說二人抱在一起有多扎眼,若他再來遲一會兒,難不成還叫他看到他大哥與這女人嘴對著嘴渡氣!
相到這,陸預看著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阿魚,心中的怒火再難壓制,一拳打到阿魚身側的褥子上,架子床瞬間哐當一震。
水下到底發生了什么,陸預不敢去想。
阿魚還未蘇醒,他所有的火氣仿佛拳頭打在棉花上。那陸植也是可恨,一個鰥夫不守著他的節,平白攪什么渾水?
“竟是爺小瞧了你!”陸預恨恨摩挲著阿魚的臉頰,激起一陣酥癢。
男人瞇起眼眸,氣惱過后,忽地失笑。當日因賭氣送她去女學,如今看來竟是擺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才去幾天,就敢同他甩臉子,就敢明目張膽勾引旁的男人。
這時,蘭心端著水盆小心翼翼過來,陸預當即起身,又恢復了往日的肅冷威嚴。
“等她醒了,告訴她,今后不必再去女學。”
“另外,叫她來正房。”
蘭心不敢觸陸預的眉頭,低聲應是。
*
傍晚時候,阿魚終于睜開了眼眸。聽蘭心說她落入水中險些淹死時,阿魚有些不可置信,仿佛在聽一個新奇笑話。
記憶后知后覺涌入腦海,阿魚想起那纏在腿上的東西,驀地心驚膽顫。多年來她仗著自己水性好,便不把下水當回事,如今看來她還是太自負了。
當她掙扎到精疲力盡時,仿佛一抹白影過來救了她。府中的那抹白影隱隱與一熟悉的身影逐漸重合。
頭還疼著,阿魚沒有細想。身上的衣裳也干干凈凈。不知想起來什么,阿魚當即面色大變。
她心口還有黑漆漆的字,她與楊寶霜拉扯時候,那人許是看見了才辱罵她。房中蘭心照顧她,不知道蘭心有沒有看見。八成是看見了,阿魚垂眸,眼中含淚。她的小衣都不是原來那件了。
阿魚仔細盯著自己胸口,她兀自傷心著,悄悄瞄了一眼,卻見蘭心面色如常,還和平時那般看她。
阿魚有些意外,悄悄扒開衣裳時,驀地有些詫異。
字不見了!
她的心口又恢復了以往的白凈。
怎會這樣?
蘭心見她恢復了過來,這才開口說了陸預的那些吩咐。
不去女學,阿魚隱隱有些失落。但想到這幾日那些人的針對,且她還被楊寶霜發現了心口的字,阿魚也沒臉去了。
“我這就過去。”
暮色將至,恒初院早早上了燈,院中一片明亮。
心口的字沒了,阿魚心中對陸預的氣多少消了些。推開房門,印入眼簾的便是便是男人一身白色圓領袍,雙膝叉開坐在主位上,漫不經心打量著她。
似乎等她許久。
阿魚眼前有些暈,那抹白色身影似乎又與眼前之人無限重合。
“是夫君救了我嗎?”她上前去,因為前些時日的冷戰又有些難為情,聲音也軟軟的,沒了與他置氣時的中氣。
陸預驀地一愣,叫她來本是興師問罪懲罰她的,怎么她偏偏整這一出?
旋即他想起那時陸植一身白衣濕漉漉地貼在身上以及那日荷亭下那抹刺眼的濃白,頓時福至心靈。
她這是把他當成了大哥?
還是說,她兩頭通吃,這邊哄了他,那邊再借著救命恩情勾搭陸植?
他可是聽聞,在女學中,陸植曾多次維護她呢。
他那大哥,當鰥夫當了快十年,怎么突然轉性為一個女人說話?
自己的東西被人覬覦,陸預有些不悅。
陸預不屑于冒領別人的功績,但此刻他更想看看,這女人刷得什么把戲。
“你說是便是吧。”陸預道。
阿魚想起前幾日兩人的冷戰,兩人甚至還見面不識,全當陌生人。夫君近來變得很要面子,他許是還在氣她,說著氣話。
“夫君,是我太自負了,我以為我不會淹死的。”阿魚默默坐到他身旁。這偌大的府中,只有夫君一個熟人。而且他們是夫妻,她到底不是真想和夫君分開。
夫君雖同她置氣,生死關頭還是會救她護著她。他到底是她的男人,總是為她著想,雖然有時候她不能理解他的那些怪癖。
“所以你就跳湖?”陸預順她這話接,本想套幾句實話,卻聽阿魚道:
“夫君,以后能不能別用千尋墨教我寫字了?”她耷拉著腦袋,眼中隱約泛著淚光與委屈。
陸預知曉她因為心口的字一直同他鬧著,只淡淡道:“委屈了?”
阿魚咬著唇瓣,點頭,“那時在湖邊,我同楊寶霜理論,她扯我衣服時看到了,還罵我‘下作’,府中人是不是都知曉我心口有黑字。”
心口驀地有些酸澀,陸預說不出那是何等滋味。
“現在不知怎地,字好像沒了。”阿魚嘟囔道,“還好沒了,否則旁人又要說三道四。下次若他們再說,我就露出心口給他們看看。”
這就是她同他置氣的緣由?千尋墨的妙處在于書之肌膚,可留痕幾日,水洗不掉。時下多做閨房取樂之物。
更有文人騷客,在姬妾身上作畫,大膽欣賞。
“你若敢當眾露出心口,爺便——”陸預本想狠狠斥責她一番,但又想到她出身鄉野,腦子里怕是沒什么男女大防。如此,除了那千尋墨,房中她倒是放得開。
這般想,她明目張膽勾引他大哥似乎也有了緣由。陸預眉心緊擰,他到底要讓她有些人婦意識。
“爺早同你說過,府中那些個親戚難相與。且府中規矩大,除爺以外,你不可見外男,也不可隨意敞開衣裳。”
怕她不信,陸預貼在她耳畔低聲恐嚇,“你若露出心口證明自己,那些人只會愈發認為你是下作的淫/婦。”
“除了爺以外,沒人會聽你解釋。”
還真叫他嚇住了阿魚,阿魚無措地絞著衣襟,她沒想到夫君家里這么多彎彎繞繞,“那楊寶霜已經知道了,事情傳來后他們還是——”
“爺會出面替你擺平。”陸預給了一記定心丸。
“你要知道,在這個家里,除了爺,你誰都不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