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小女孩轉身便竄進了人群里,如泥牛入海般不見了蹤影。
看方向似是朝街上去了。
宋妍有些摸不著頭腦,“她是誰?”
知畫無暇應口,三步并作兩步地奔至衛福前,“福叔,六姑娘剛跑出府去了!”
“啊?!”衛福手里原作賞錢的一箱銅錢丁零當啷散落一地,引得遠在侯府門前跳儺的一群乞丐哄搶起來。
連帶著原聚在這兒看儺舞的普通百姓也跟著哄搶、踩踏。
場面一時失控。
衛福忙召集了現有的所有仆婢,低聲著令:“都去追尋六姑娘,不許聲張!只說是親戚家的孩子走丟了......”
衛福吩咐完,又著派了一隊侯府護院來門上鎮壓,其余兩隊去街上尋人,自個兒急急忙忙入府去親自回稟。
一眾仆婢散開尋人,宋妍知畫二人被分派往東南方向尋。
“京都這么大,這可怎么尋?”
街上的茶坊酒肆都在陸陸續續的收攤閉鋪,眼見著夕陽的最后一縷余暉即將隱沒,知畫面上的著急愈發掩不住。
宋妍思索了一瞬,問道:“這附近可有什么地方夜里也熱鬧的?”
這六姑娘,該是個喜熱鬧的性子。但她一個小女孩,應該走不多遠的。
知畫被這么一提醒,雙手一拍:“有了!走,我們去五牌樓那邊去!”
半路上,第一通禁鼓聲幽幽從各個鼓樓遞傳而來,天色好似也隨之愈發昏暗。
三通禁鼓聲落,便是宵禁伊始,普通人便不得在坊間隨意走動了。
宋妍與知畫心照不宣地加快了步伐。
及至后來,二人幾乎是一路跑至五牌樓的。
還沒到五牌樓時,宋妍便已覺出這一坊與其他街區截然不同的氣氛。
這一路上,都是人煙漸寂、行色匆匆的,而這一街坊,遠遠便看得到通明燈火,聞得一陣陣絲竹鼓樂之聲。
“這里是......”
“進了五牌樓,便是平康坊,里邊有京都十六樓,是那些男人們平日里宴飲聚樂最常去的地方。”
宋妍腳下雖未遲疑,可還是不禁疑惑:“六姑娘一個孩子,怎會知道這個地方?”
這一聽便是安置樂戶官伎的煙花之地。
“六姑娘自是沒來過這里,不過去年正月十五走百病時,她跟著府里的主子們走過隔壁的崇義坊......”
宋妍接過話來,繼續推測:“六姑娘平日里出門都是坐馬車,熟路沒幾條,現下,自是會選自己記得的路走。而崇義坊如今不比正月十五解除了宵禁般熱鬧,六姑娘更可能轉而來這笙歌鼎沸的平康坊?”
知畫贊許地點了點頭:“你病一場,腦子好似也靈光了些。”
宋妍“靦腆”一笑應付了過去。
正此時,“咚咚咚”的禁鼓聲又響了起來,三百三十撾之后,這第二通禁鼓便結束了。
留給她倆的時間不多了......
一踏入五牌樓,歌樓舞榭相望,絲竹人聲漫雜。
正是華燈初上之際,來此坊的,要么是來尋歡作樂的男人,要么是侑酒獻藝的歌妓,顯得宋妍兩個未經世事的女子分外格格不入。
有意無意的落在她倆身上的凝視一道接著一道。
原本還“斗志昂揚”的知畫臉色都白了。
宋妍拉著知畫避開迎面而來趔趔趄趄的一個醉漢,給她壯膽:“天子腳下,首善之區,你別怕,專心找人要緊。”
“嗯!”
禁鼓一聲接一聲,二人找完了整個平康西坊也未尋得一絲蹤跡。
第三通禁鼓已然過半。
“時間不夠了,”宋妍拉住要繼續往東坊去的知畫,“我們回去罷。”
“可是......”
“若是過了宵禁時辰,便要困在這平康坊一整夜了,屆時如何跟侯府交待?我們便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的。再有,回去還可以找福總管派些男丁來這里尋,豈不更好?”
知畫滿眼猶豫地應了是,嘟囔了一句:“不知怎的,我這心上總是墜墜的......”
宋妍一面拉著人往回趕,一面安慰:“沒事的,說不一定六姑娘已經回——”
一道若有似無的哭叫聲,夾雜在鬧市間,牽動了宋妍的全部心神。
“瑞雪?”知畫拽了下停駐在街心的伙伴:“你怎么了?”
“是六姑娘的聲音!我聽到了!我聽到了!”
旋即,宋妍轉身往東坊跑去。
她因上一世失明,聽力比常人都要靈敏些,就是這一世也是如此......
“拐子拐人啦!拐子拐人啦!”
宋妍循聲而至,只見一群人扎堆地圍作好幾圈,將這座木橋堵得水泄不通。
小姑娘一聲高似一聲的嘶喊里,透著浸骨的絕望。
宋妍與知畫好不容易擠上去,便見六姑娘衛昭正仰躺在地上,一雙腿拼了命地蹬著要來抓她的那雙粗壯大手,那手的虎口處的牙印深可見骨,還在流血。
而手的主人,是一個滿臉絡腮胡的矮壯中年男人。
“住手!”知畫上去,兩只手死命拽住那男人的一只手往后拖,宋妍跟上,二人合力將那絡腮胡男人拖得退了兩步。
賴胡子本就被這泥鰍般滑手還咬人的“貨口”頭疼不已,如今被人中途打斷,見來人又是兩個嬌滴滴的姑娘,一臉兇神惡煞地吼了回去:“做甚?”
知畫一時被鎮得愣在了原地。
宋妍心里也怵,可無論如何也不能輸了頭陣,故而鼓足了氣勢,洶洶怒吼:“我倒要問你作甚!這是我家的孩子!你個殺千刀的拐子敢在天子腳下拍花子!”
一語未了,便見衛昭一躍而起竄入知畫懷里:“知畫姐姐!”
孰親孰疏,立見分曉。
“看來這人果是在掠賣孩子啊......”
人群議論紛紛。
可那拐子也只怔了一瞬,隨即往人群里覷了一眼,面上已是作出十二分凄哀:“婉娘,你這是作什么?你自個兒過不了苦日子與人淫奔便罷,怎可唆使二丫也跟你出來鬼混?你這教二丫日后咋嫁人吶!”
宋妍震驚不已,大聲辯白:“我們與你根本就不認識!你滿嘴胡吣什么!”
說罷,拉著知畫、衛昭轉身便走。
孰料人群里攛出一男一女兩個衣衫襤褸的老人,一下便跪在宋妍跟前,死死抱住宋妍知畫二人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天爺吶!我們一家三口好容易從雍州趕來,蒼天有眼終尋得你娘倆呀!婉娘,你爹病重了,你回去看看也好哇......”
這通苦水傾訴,一碗倒入滾油的涼水,激得如潮人聲爆裂翻滾:
“生得這般好模樣,原是個不知廉恥的□□!
“家里老子都要死了,也不去看一眼,真個白眼狼!”
一時間,四周的唾罵聲將宋妍三人淹沒。墜在她膝下的重量死死鎖住她的雙腳,像是要將她釘死在這罵聲里一般。
“我不認識你們!”宋妍一口反駁:“我們是定——!”
“北侯府”這幾個字被知畫捂死在喉間,知畫伏在宋妍耳畔低語:“你忘了福叔怎么說的了?”
宋妍難以置信地看著知畫:“命重要還是名聲重要?”
“你忘了這是什么地方了!?”知畫眸中閃過深深的恐懼。
宋妍身形一僵。
這拐子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招來滿街對她們的罵名。
如今她們身處煙花之地已是事實,若是讓這些看客知曉她二人出身定北侯府婢女,不知最終又會傳出些什么話來?
宋妍心底打了個寒顫。
對啊,上一次因為一件衣服,都可以差點要了她命......
這個世界和她以前的世界是完完全全不一樣的。她不能再用“宋妍”的目光去理解這個世界了......
千思百轉間,宋妍清了清嗓子,大喊:“說不清了!我們去順天府衙門,見官!”
“見官?”那拐子面上并未露出半分懼意,歪嘴一笑:“婉娘你是急昏了頭了,這大晚上的,衙門早就退堂了,哪兒還有老爺來審案子?”
“那便等到天明去。”宋妍語氣堅決。
抱住她腿腳的那老漢“關心”道:“都是一家人,何苦這么折磨自己人的?”
宋妍諷笑:“說要見官,你們推三阻四的,莫不是心虛,打了退堂鼓?”
此話一出,人群里有人喊道:“是啊!莫不是怕了罷!”
雖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在其中,可也帶動輿論轉了些風向: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見官好!見官說清楚!”
“對,要是怕了不是孬就是壞!”
那拐子目光閃爍了幾息,爾后一咬牙,“等就等!見官就見官!婉娘,你既要這樣絕情,也不要怪我翻臉!到時候將你那些淫事全抖落出來,你就等著浸豬籠罷!”
一番狠話將稀薄的質疑聲掐滅了。
拐子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說話了。
眾人見“鬧劇”不鬧了,頓覺索然無趣,也都轉而繼續歡場作樂去了,人群漸漸疏散開來。
宋妍心頭一緊。
若是等人都走完了,那到時她們三個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了......
宋立時將目光投擲在了來來往往的飄飄亦袂間,鎖定了目標,爾后,一咬牙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