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愿意?!?/p>
衛老太太面露滿意,“今夜守歲,你還依舊在漿洗房。明日收拾停停妥妥的,早些過來便是?!?/p>
宋妍應是。見老太太再無吩咐,才退出堂去。
知畫忍不住送她出來。
“太好了!太好了!”知畫高興地雙手拉住宋妍的手,“我做夢都不曾夢到竟有一日,我倆能在一個屋檐底下做活!”
宋妍雖隱約有些擔憂,但喜悅也是有的。
“以后可要仰仗知畫姑娘多多提點提點我了~”宋妍有模有樣地彎腰,朝知畫行了個拱手禮,活脫脫像是剛剛從那戲臺上走下來的謙謙公子。
知畫笑打了她一下,“去去去——哪兒來的酸秀才!”
二人說歸說,鬧歸鬧,宋妍再次拿出了那個新荷包,賠不是:“今日老太太問我,我全身也就這個是自己做的了?!辈∫粓?,忙一陣,拿針線的時間實在不多?!斑@個我就收著自己用罷,害你空等一場,真真是我的不是。你再說個你喜歡的樣式,我再好好給你繡一個,好么?”
知畫絲毫也不見生氣,“給我瞧瞧。”
宋妍將荷包遞給知畫。
知畫托在手心上,細細看了幾眼,嘆道:“果真是頂好的手藝,這鵲兒活靈活現的,似是要飛出來了一般?!?/p>
宋妍有些害羞,抿嘴一笑:“趕明兒我就給你再繡個,比這更好的?!?/p>
哪只知畫徑直將自己原先那半舊的蜜合色迎春花荷包從腰間解了下來,一把塞在了宋妍的手里,垂首又系上宋妍織的荷包,“我就得意這個‘千里挑一’的哩,其他的我可瞧不上了呢!”
正說著,有個年約十來歲的小丫頭子跑了出來:“知畫姐姐!侍琴姐姐說,里間的沉水香快用完了呢,問姐姐新進的香收在什么地方......”
知畫聞此,應了一聲“這就來——”,爾后,轉身與宋妍揮別:
"老太太應是要回去了,我先忙去,你記得明日剛交三鼓就要過來哦!"知畫匆匆叮囑了一句,便急急忙忙跑進屋去了。
宋妍看了看捧在手心里鼓鼓囊囊、散發出絲絲甜味的荷包,略微頓了頓,到底將其系在了自己腰間,轉身回了漿洗房。
感覺心口暖暖的......
宋妍原以為今晚是要餓肚子的,沒成想馮媽媽還給她留了好飯好菜,且正房的西屋里,又擺了兩炕桌的茶果酒肴,都是年前婆子丫頭們自己出份子湊的,宋妍也隨了一份。
此時正堂里一桌的幾個婆子在耍錢吃酒,另一桌的丫鬟小婢在玩猜枚,年紀小些的大都坐炕沿邊兒翻花繩、斗草。
馮媽媽將飯留在了堂屋那張八仙桌上,用溫盤裝著還有些余溫。
“就在這兒將就吃罷?!?/p>
“有些冷了,我拿去再熱熱?!?/p>
宋妍忙拉住馮媽媽的臂腕,“還是熱的,您老忙活了一整天了,快歇會子罷。”她將馮媽媽扶坐在太師椅內,自己才落座,“媽媽,老太太讓我明日去她房里伺候去?!?/p>
馮媽媽眸中并沒多少意外,只道:“先吃飯?!?/p>
二人都是日夜相處久了的,無有什么客套,宋妍直接拿起筷子吃飯。
馮媽媽給她留的都是她喜歡吃的菜。
可明明是同樣的飯菜,宋妍吃著,卻仿若不似之前那般好吃了......
期間二人也都一句話沒說。
待宋妍吃飽放下了筷子,馮媽媽才徐徐說道:
“你與知畫交好,她定會悉心教導你如何侍奉老太太,我便也不多囑咐你什么。只是有一點,我是最放心不下的。”
“媽媽請說?!?/p>
“你出身明存堂,那是個是非地。今日既已跟了老太太,望你從此往后,與明存堂不得有半分來往?!?/p>
這與背棄舊主無異。
可宋妍相信馮媽媽。
“我曉得了,謝媽媽指點......”
宋妍沒有深問個中緣由。有時候知道得越多,便愈發不好脫身。
她遲早是要出府的。
馮媽媽本就是個話不多的人,說了這幾句緊要話,便也不再多說什么了:“既是在漿洗房的最后一天,便去跟她們別上一別罷?!?/p>
“是。”
宋妍遂進了西屋,將自己要去棲霞居當差的事兒說了。
一應祝賀之詞溢耳,自不必煩敘。
獨獨采月的臉上很不好看,她喝了一大盅酒,“碰”地一下將酒盅擲在桌面上,引得眾人都默了一默。
“小人得志。”采月哼笑,繼續又給自己斟了一盅熱酒。
宋妍沒理。
見正主都沒當回事兒,其他人自然也就都不約而同地略過去,繼續吃喝玩耍。
采月一個人吃了會子悶酒,越發沒勁,索性摔了簾子出了屋去。
宋妍原只站在炕沿邊看著她們猜枚吃酒,后來她們卻怎么都要推她“下場”了:
“好麼!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也得喝了我們姐妹的賀酒!”
宋妍這些日子也沒一日得閑喝酒試一試酒量,自然不敢輕易沾酒,只能婉拒。
“好了好了......你們自喝你們的,”馮媽媽攔著有幾個喝得上頭上臉,只知一味勸酒的:“她一會就得去老太太院里侍候著,老太太最是聞不得酒臭的,你們莫要冤她......”
好容易才推了這場酒局子,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會子閑話,馮媽媽告了乏,去了東屋榻上小憩。
宋妍又與她們耍了會子,也尋了個由頭饒身出來。回得住處收拾了本就單薄的行囊,揀出那對厚氈纏枝紋護膝,并一雙鴉青繡花暖鞋,又折身回了正房。
輕手輕腳地進得東屋里間,便見馮媽媽倚在榻上,闔目休息。
不料剛走近榻邊,馮媽媽便醒了。
“幾時了?”馮媽媽扶榻坐了起來,“怎還未去棲霞居?”
“還沒交三鼓呢,尚早。”
“頭回聽喚,早些去,穩當些......”
“噯?!彼五炖飸?,順勢坐在了榻前的小杌子上,解開了包袱,拿出活計來:“媽媽,這是給您做的那雙護膝,還有一雙新進做好的鞋。知您素來不收手底下人的東西,可如今我也出了漿洗房,也不算壞了您的規矩......今年還可得冷些日子呢,您便收下我這點子微薄心意罷?!?/p>
馮媽媽嘴上依舊推辭,“自己掙個三瓜倆棗的,胡亂花費些什么......”倒也沒似前番冷著面兒。
宋妍抿唇笑了笑,“怎是胡亂花費的?我在您這兒學了好些東西,算起來,還未給您束脩哩,您可別嫌棄才好!來,我這就給您穿上?!?/p>
馮媽媽忙按住宋妍的手:“罷了罷了,你且放在這兒罷,我回去自己穿。這么穿也得弄臟了它去......”
宋妍也沒強壓,起了身,笑應著將東西放在了杌子上,“您繼續歇著,我聽您的,這就去老太太那兒當差了?!?/p>
“去罷?!瘪T媽媽點了點頭,又叮囑了了一句:“穿老實厚些,今日你該是要侍候在儀門前的,那兒可在風口上?!?/p>
“噯!”宋妍福了福身,”您且再多歇會罷,離天亮還早著呢?!?/p>
說罷,起身,剛掀簾子——
“瑞雪?!鄙砗髠鱽眈T媽媽的語重心長的提醒:“莫忘了你的初衷。”
宋妍一滯,回首,只見馮媽媽依舊倚回了榻里,與她背身而臥,仿佛剛剛那句話只是脫口而出,亦或是宋妍錯聽了。
可那日馮媽媽的承諾再次響在耳畔:
“......若想自贖,我會幫你......討得老太太的歡心,尋隙求得出府的恩典......”
宋妍看著那條勁瘦的脊背,回她:“瑞雪銘記?!?/p>
她記得的,她會一直記得——她,不屬于侯府。
“咚!咚!——咚!咚!——”
兩聲梆子漸近,已是二更天了。
瑩瑩白雪,火樹銀花,交相輝映。遠遠近近,絲竹鼓樂,炮聲盈耳,倒也十分熱鬧。
只是這熱鬧不屬于宋妍半分。
也不知姑姑在那個世界可還好?
“......華逸此人,蹤跡無定......脾氣古怪......怕是很難......”
幾聲隱隱續續的話聲,自梅林深處傳來,宋妍神思驟收,僵住了趕路的腳步。
是聽泉的聲音。
宋妍掉頭就急急往來路跑。
原想著抄條園中小徑的近路,怎料會遇上這對閻王小鬼的......現在時辰尚早,折回去走正道應是還趕得上——
“誰在那里?速速出來?!?/p>
熟悉的低沉男聲,含冰蘊霜,直指而來,激得宋妍腳步都有些亂了。
宋妍咬咬牙,直接跑了起來。
倏爾,一個略微纖細的身影刷地一下,從天而降,穩穩落在她跟前。
宋妍的心似乎都被凍得冰冰涼了。
“聽泉小哥,我只是路過而已......”
聽泉面上雖有意外之色,卻很快歸于平靜:“姑娘還是自個兒跟侯爺解釋吧?!?/p>
宋妍只得懷著滿腔的忐忑,不情不愿地跟著聽泉入了梅林。
甫一入林,白梅滿地,花香襲人,一條曲徑,穿林而通一座玲瓏翠亭。
亭中那人,著一襲蓮青緙絲大氅,負手而立,似比這漫天風雪還要冷峻。
宋妍止步于亭前階下,跪地叩首:“奴婢瑞雪給侯爺請安?!?/p>
“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