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蔓的行李頗為簡單,攏共只有一個布包,里面四件衣裳兩條褲子,另外便是些佐料,全是路上買的,就這么輕裝簡行跟著董小娟開了程朗的房門。
范振華去礦區食堂打飯,一人打三份,這會兒一溜煙便沒了蹤影,剩下沒幫上忙的董小娟好奇馮蔓南下怎么帶這么點兒東西,馮蔓自然不好提起逃婚又爬車的事,只含糊道:“本來沒打算來,算是個意外?!?/p>
董小娟哪里不懂,當即表示肯定:“來得對!你不知道這邊多少女人想往阿朗身邊湊,你可是他媳婦兒,就該來守著!”
馮蔓扯了扯嘴角,想想程朗這一路的可靠,確實是個會給人滿滿安全感的男人,尤其外表硬朗,內里卻老實善良,尤其還耳根子軟,完全是一副反差感極強的模樣。
董小娟熱情將馮蔓的包袱放進平時閑置的屋子:“阿朗平時住在礦區的單身宿舍,偶爾叫他來吃飯才過來一趟,我們租的三室,正好給他留了一間。待會兒給你換床新床單被子?!?/p>
簡簡單單的筒子樓房子,三室一廳緊緊湊湊的,程朗那屋最是空曠,只有一架單人床,一扇衣柜和一臺斗柜。說話間,董小娟已利落換上洗得干凈的被褥床單,鋪就一床淺淺灰色。
畢竟程朗可從沒和哪個女人走得這么近過,看來這娃娃親對象馬上就要成媳婦兒了,董小娟十分盡心。
馮蔓卻有些遲疑,程朗不在家,自己就這么登堂入室?
“不然我去住旅館,這附近...”
“住什么旅館啊!”董小娟忙制止馮蔓,“外頭小旅館臟,誰知道什么人住過,亂七八糟的還費錢,你跟程朗都定娃娃親了,還跑這么遠過來,他能讓你住外頭?”
現在畢竟不是十年前,那時候男女就算是夫妻也得注意距離,走外面連牽個手都不行,如今時代早變了模樣,尤其南下打工的,沒結婚住一塊兒的也不少。
董小娟過去也保守,南下打工久了,早見怪不怪,更何況馮蔓這可是名正言順有身份的。
“娟兒這話對,哪有準媳婦兒來了住外頭去的?!狈墩袢A一看馮蔓就是來結婚的,大家出來打工不在乎那些,拎著三份盒飯進屋,“阿朗在礦區有宿舍住,這屋你就安心住著,別跑外頭去,你一個女人剛來這兒還誰都不認識,更得當心。”
附近小旅館確實難以言說,馮蔓想著和未婚夫計較太多也是多余,干脆應下。省幾天旅館錢倒是好的,再加上自己初來乍到,一切陌生,有人照應總比沒有強。
四方桌上擺著三份盒飯,是礦區食堂炒的菜,看著賣相一般,各種肉類和蔬菜混雜,黑乎乎一片,火候過了,等馮蔓入口,那味道同樣相當一般,大概就是為了生存的進食。
范振華例行邊吃邊罵一句:“食堂這幫龜孫兒天天錢收得不少,東西越來越難吃了,見天兒地拿些爛貨充數。”
都是干體力活的,工人們消耗大,自然吃得多,偏偏礦區食堂被小領導的親戚把持,越發地肆無忌憚,分量縮水、東西難吃、食材也一日不如一日新鮮。
為此,不少有家室的工人都愛自家開小灶弄飯菜吃,不過多數時候時間緊張,來不及弄菜,就像今天,董小娟的汽水沒賣出去多少,守著攤子便沒弄飯,將就著在食堂打飯吃。
馮蔓聽這話,礦區工人們倒是頗有怨言,吐槽起食堂的飯菜和學生是一樣一樣的,區別是學校食堂好歹便宜些,可礦區食堂一份兩葷一素的飯菜還要四塊錢,真真兒地是物壞價高。
順嘴打聽幾句,馮蔓心頭有數,問道:“那礦區門口沒擺攤賣點吃的?”
“少?!狈墩袢A道出個秘辛,“礦區食堂的人就擔心有人搶生意,勾著里頭管事的出了個規定,不允許門口擺攤的賣盒飯,真不是個東西!”
董小娟頗有發言權:“那心眼子比針還小,我有空都自己做飯讓老范回來吃,還有阿朗,沒事兒也一塊兒來吃?!?/p>
程朗在墨川沒其他親戚,就一個十多年前外嫁的小姑程玉蘭,雙方后來在墨川重逢,如今程朗小姑的大兒子范振華和程朗同在一個礦區,倒是相互照應。
只是除了生活上照應一二,其他時候,范振華這個表哥倒是事事聽程朗的。
飯后,請了兩小時假的范振華回礦區上工,馮蔓則跟著董小娟四處轉了轉,順便在附近小賣部買了些糕點,董小娟礙著不愿收,馮蔓則笑盈盈:“娟姐,這是給孩子買的,你別跟我客氣?!?/p>
董小娟兒子范有山今年六歲半,剛上小學一年級,學校也近,就在附近的礦區附小,腳程十分鐘就到,這會兒還沒放學。
董小娟推辭不過,見這馮蔓說話做事挺實誠,越發歡喜。
大概熟悉了礦區一帶的地形,再添置了些生活用品,夜里,馮蔓在程朗空置的屋子里歇下。
今天晚飯是董小娟和馮蔓兩人吃的,范振華和程朗都在礦區工作,聽說有開礦問題,大伙兒正在加班檢修,范小山放學后去了另一棟樓的干爹家和干爹兒子玩兒,讓人帶話今晚不回來。
飯后修整一番,待夜色悠涼之際,董小娟招呼馮蔓去休息:“你坐了這么久的車肯定難受,早點睡。老范他們遇上特殊情況,要挺晚才回來,我等著他?!?/p>
馮蔓聽聞礦工不易,點點頭應下,這才往程朗不時居住的屋子去。
單人床硬邦邦的,正值春夏交替之際,一床薄被足以,馮蔓嗅到薄被上淡淡的皂角氣息,清爽干凈,歷經一個多星期的長途奔波,終于放松身心,沉沉睡去。
而客廳里,范振華于深夜披星戴月回到家里時,董小娟給丈夫熱了飯菜,再添了瓶啤酒,在桌旁陪著。
貪嘴陪著吃幾顆酥好的花生米,董小娟忍不住嘀咕:“你說阿朗這倒是不聲不響帶了個媳婦兒回來,怪不得以前誰給他介紹對象都沒動靜呢?!?/p>
“這小子眼睛毒,怪不得以前誰都看不上,看樣子是只找最漂亮的?!狈墩袢A一口吃肉一口喝酒,用深夜的飯菜褪去上工的疲憊,順口道,“不過,我怎么沒聽說阿朗還定過娃娃親啊。”
要是定過娃娃親,自己老娘怎么還給她侄兒介紹對象?
董小姐不以為意:“也是啊...不過阿朗都帶人回來了,肯定不會弄錯?!?/p>
范振華將桌上三個菜盤一掃而空,堆疊著去水槽清洗,沙啞的嗓音在淅瀝瀝的水流聲中模糊不清,“等空了給娘報喜去?!?/p>
***
范振華回家吃個夜宵的功夫,程朗正在礦區公共澡堂。
墨川最大的礦區——解放礦區有工人數千名,規模龐大,每年各類礦場量在上千萬噸。
礦區深夜有人值班,這次是突發情況,程朗等人跟著加班,這個點兒才忙完去澡堂洗去疲憊。
洗好澡換上衣服往外,程朗碰見幾個同樣加班的工友,大伙兒不是單身就是媳婦兒在老家的,都住在單身宿舍。
媳婦兒孩子在老家的工友打趣程朗:“程朗,你可老大不小,怎么還不找對象?”
按說模樣,程朗在礦區是數一數二的,高大英俊,就是性子太冷,可要是他愿意,肯定能找個合心意的對象。
其他人跟著打趣:“就是啊,朗哥,一個人住宿舍不孤單寂寞?”
程朗乜一眼擠眉弄眼打趣自己的幾人,薄唇微勾:“說得好像你們不是在宿舍住的?!?/p>
“那不一樣,我們有媳婦兒,只是在老家,每年能探親,你才是孤家寡人?。 ?/p>
程朗大步流星,將聒噪的眾人甩在身后,腦海中卻意外浮現起一張笑盈盈的面孔。
猛地將令人心煩的那張臉趕出腦海,程朗回到宿舍門口,鐵門一開,屋里其余五人還沒睡,正趁夜斗地主。
“師傅!回來啦!”年僅十七的何春生去年進礦區便被分到程朗手下帶著,別的不談,對師傅崇拜得緊,“餓沒有,我桌上有餅干,墊墊肚子吧。”
“朗哥,要不要來一手?”
“大柱,起開?!逼渌矣氧呱聿氖菪〉哪腥艘荒_,催他給程朗讓位置。
“不打?!背汤市那闊?,搖搖頭直接坐到自己的床位上。
六人間宿舍仍舊熱鬧,大伙兒打著牌,賭得不大不小,大概七八塊輸贏,何春生贏了一塊五從牌桌上下來,湊到程朗身邊嘀咕:“師傅,你這趟可出去了快一個月,你是沒見到我進步多大,爆破作業的時候那叫一個穩準狠...”
“你去外頭賣西瓜應該挺有本事的?!背汤手圮噭陬D回來,接著再去卸貨,銷假上工到深夜,再聽身邊聒噪的聲音,太陽穴突突地跳。
何春生聽出師傅在埋汰自己,并不在意,又少男懷春般怯生生問:“師傅,跟你打聽個事兒,你表哥家來了個親戚,是干啥的???”
馮蔓的模樣再次闖入腦海,程朗努力壓制的情緒迸發,當即壓著濃眉,斜斜朝徒弟那邊看去:“瞎打聽什么,睡覺。”
翻身到床上,程朗朝著仍在嘰嘰喳喳打牌的眾人冷聲:“明兒還要上工,都歇了?!?/p>
低沉的嗓音頗有威懾力,四個室友當即收起牌,各回各家床位睡覺。
夜深人靜,六人宿舍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嚕聲,程朗在黑暗中思考著接下來要做的事。
他打拼多年,手頭有些積蓄,一部分還了程家積欠的債,剩下的準備辭工后,大部分繼續砸去承包礦區,不過礦區承包需要謹慎,一個不注意就是一場空。
事情很多,可這會兒躺在木板床上,聽著周遭擾人的聲響,程朗閉上雙眼卻睡不著,腦海中卻浮現出一張笑盈盈的臉。
走南闖北多年,程朗見過的人太多,起初以為是遇見了個演技逼真的女騙子,口口聲聲篤定自己是他的娃娃親對象,撒謊不帶臉紅的。
后來,程朗逐漸明白,鄰居馮家大女兒十有**是認錯了人,將自己錯認成他的娃娃親對象。
至于那人是誰...不難猜。
腦海中畫面一轉,程朗腦海中又浮現著女人站在小旅館門口,一掃拘謹與驚慌,杏眼亮晶晶看著自己,提出就開一間房時的游刃有余。
那雙眼圓潤晶亮,看向自己時似有流光浮動,眼中揶揄調戲的意味明顯,紅唇輕輕張合,似有余香,此刻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捏著自己的心臟,跳動。
全身繃緊了幾分,氣血下涌,心煩意燥之際,程朗取出煙盒,點燃香煙叼在口中,舒緩身心。
宿舍的動靜斷斷續續擾人,程朗單手枕在床上,左手雙指夾著根香煙深吸一口,煙霧繚繞間似乎又看到了卡車上那個避著煙味偷偷摸摸往窗邊挪去的腦袋。
像是被無影無蹤的“女鬼”纏上,睜眼閉眼便是那一抹紅色吊帶的深紅...程朗碾滅煙頭,低聲咒罵一聲:“艸。”
次日一早,工友們陸續起床,見程朗面色不虞,不知發生了什么,誰都沒料到,只因程朗在夢里被糾纏了整整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