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的棺材前沉默地站了一個晚上。
看著他風(fēng)塵仆仆地趕回來,不吃不喝,不休息,人越發(fā)的瘦削憔悴,褚映玉心里難受之極,擔(dān)心他的身體熬不住,很想讓人勸勸他。
可是有誰能勸得動他呢?
天亮了,柳全和寧福兒站在靈堂門口,欲言又止。
他們想勸王爺去歇息,勸王爺趕緊讓王妃的靈體下葬,讓王妃安息……可是看到他這樣子,怎么也無法出口。
直到褚伯亭一家又來了。
最近兩天,來吊唁的人漸漸少了,只有褚伯亭一家四口每天都會過來。
世人看在眼里,都道雍王妃雖然不孝,作父母的卻是不計前嫌,得知她的死訊,當(dāng)場就暈厥過去,等醒來后馬上就掙扎著要來雍王府。
這些天,他們每日都來這里,每天都會哭到暈厥過去。
真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雍王府的人冷眼看著。
因為王妃與父母親人鬧崩,作為王府的下人,他們自然向著王妃,也不待見褚伯亭等人,這些天看他們用死去的王妃來作秀,不斷地提升自己的名聲,他們又氣又怒,卻無可奈何。
王妃的靈體還在靈堂,王府不愿意當(dāng)著王妃的面和他們鬧,讓王妃死了都不能安心。
見到站在棺槨前的男人,褚伯亭滿臉悲傷之色。
孟芙目光閃了閃,暗暗扯了下褚伯亭的袖子。
褚惜玉姐弟倆也在暗中偷看雍王,看到他站在打開的棺槨前,想到里面有一個死人,多少有些害怕。
褚伯亭受到妻子的暗示,上前勸道:“王爺,您別這樣,映玉若是泉下有知,看到您如此,定會難受……”
昨兒雍王策馬進京時,不少人都看到,他一路疾馳回王府,風(fēng)塵仆仆,顯然是聽到消息就回京,日夜兼程,和外面?zhèn)鞯挠和跖c雍王妃的關(guān)系不好大有差異。
今日他們過來前,聽說雍王在靈堂守了一夜。
褚伯亭以岳父的身份勸女婿莫要太悲傷,雖然女兒不孝,女婿卻是當(dāng)朝王爺,不管如何都希望女婿保住身體。
在褚伯亭開口時,陸玄愔緩緩地轉(zhuǎn)頭,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冷酷地盯著他,戾氣沖天。
褚伯亭被他宛若惡鬼般的模樣嚇了一跳,差點就失態(tài)地叫出聲。
孟芙和褚惜玉姐弟倆也是噤若寒蟬。
他開口道:“滾!”
第128章
皇后病重, 雍王妃去相國寺給皇后祈福,被人謀害,乘坐著馬車摔落懸崖而死。
這事傳出去, 世人駭然不已。
宮里的圣人和太后震怒,當(dāng)即讓人徹查此事。
俗話說,人死如燈滅,在雍王妃死后——而且還是被人謀害而死, 反倒讓世人對她的種種偏見消失。
不少人提起她時,都要感慨一聲,是個可憐的。
年紀(jì)輕輕, 香消玉殞,死得如此凄慘, 誰人不憐惜。
若是她沒有死,她還是尊貴的雍王妃。
以圣人對雍王的看重, 以雍王的能干, 將來雖不能繼承那位子, 卻也能富貴無憂。
偏偏雍王妃卻沒那福氣享這潑天的富貴,嫁過去三年便慘死了。
可惜完,他們又猜測到底是誰要謀害雍王妃。
那可是當(dāng)朝王妃, 何人如此大膽, 難道不怕被查出來后誅九族嗎?
世人為謀害雍王妃的人的大膽心驚之余, 也忍不住猜測,他們?yōu)楹我λ烙和蹂? 難道是因為雍王妃是替嫁的, 看不慣她?
雖然已經(jīng)過去三年, 不少人仍是記得當(dāng)初雍王妃不知廉恥地?fù)屪约好妹玫幕槭隆⒅鲃犹婕薜氖拢蠛褪ト藶榇耸稚鷼狻?/p>
這事成為雍王妃身上永遠(yuǎn)無法抹除的黑點。
就連她的父母都不原諒她此舉, 婚禮的第二天就進宮揭穿她替嫁之舉,向圣人請罪。當(dāng)然,眾人也明白,他們此舉也是為了保住褚家,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現(xiàn)在人死了,往日的種種煙消云散,褚伯亭夫妻倆在雍王妃的葬禮上幾次哭到暈厥過去,悲痛之極。
聽聞夫妻倆在雍王妃葬禮上哭得那般傷心,世人大多都是體諒他們的,不管雍王妃如何不孝,做父母的還是愛著自己的孩子。
雖然褚伯亭沒了長平侯府的爵位,他的夫人還是皇家的郡主,倒也算尊貴,世人多少還是給些面子,不會惡意揣測他們。
接著又有人想到如今仍未嫁人的褚惜玉,甚至也沒有與人定親。
很多人認(rèn)為,當(dāng)初若不是雍王妃替嫁,褚家的二姑娘和雍王早就成就好事,夫妻恩愛,不必兩地相思。再看這幾年,他們一個深居簡出、未曾嫁人,一個時常不回府,顯然對替嫁的妻子并不滿意……
現(xiàn)在雍王妃的位置空出來,若是雍王哪天娶了褚惜玉,倒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不少人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
篤定等雍王妃的葬禮過去,說不定雍王府很快又要辦喜事,這次雍王和褚二姑娘也算是重新團聚了。
直到雍王從北疆風(fēng)塵仆仆地歸來。
聽說他來到靈堂時,親自開棺,要再見雍王妃最后一面;聽說他在靈堂默默地站了一宿,陪了一宿;聽說他讓侍衛(wèi)將來哭靈、勸他保重身體的褚伯亭一家都趕出王府;聽說他在雍王妃的靈體下葬時,一直抱著她的牌位……
太多的“聽說”讓世人茫然。
似乎,好像……雍王并不像對雍王妃沒有感情的樣子,甚至看他這一系列的舉動,能感覺到這感情極為深厚。
在雍王妃的葬禮結(jié)束后,雍王甚至悲痛過度,吐血昏迷過去,回去就直接病倒了。
圣人第一時間派太醫(yī)去雍王府,太后和皇后也派人過去探望。
太醫(yī)們回宮稟報,說雍王悲傷過度,加上從北疆回來,日夜兼程,一直沒能好好歇息,鐵打的身體也熬不住,方才會承受不住吐血昏迷。
若是不好好養(yǎng)著,只怕會傷了根基。
眾人聽后,從茫然到驚訝到沉默。
至于曾經(jīng)那些關(guān)于雍王和褚惜玉兩情相悅、被迫分開的流言,也在此時被打破。
再也沒有人說雍王和褚惜玉錯過之類的話,甚至他們想到,以雍王的行事,和圣人對他的寵愛,當(dāng)初雍王妃替嫁過來,他完全可以拒絕她,讓人將這替嫁的妻子送回去。
就算他這么做,也沒人會指責(zé)他什么,甚至覺得理所當(dāng)然。
然而他不僅沒讓人將替嫁的雍王妃送回去,并親自保下她,平息了圣人的怒氣,不再追究雍王妃替嫁的責(zé)任。
或許,雍王對褚惜玉這曾經(jīng)的未婚妻,并不是他們所以為的那般深情厚重,反而可能沒有絲毫的感情。
也對,那是太后作主定下的,當(dāng)時雍王還在北疆,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多了個未婚妻。
明白這點,那些因為這種流言,對雍王妃懷有極大惡意的人都不禁有些訕訕的,又有些愧疚。
只是人都死了,就算知道誤會了她,也沒辦法和她說聲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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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映玉親眼看著自己的尸體下葬。
看著陸玄愔在葬禮過后吐血,人也跟著倒下。
看著宮里的太醫(yī)被慌忙地請過來,看到太醫(yī)的診斷,看到他蒼白瘦削的模樣,憔悴而落拓,沒有一絲生氣地躺在床上。
直到他醒來,他掙扎著下床,沒理會那些下人的阻止,踉蹌地?fù)涞阶郎希瑢⑺呐莆痪o緊地?fù)г趹牙铩?/p>
褚映玉覺得陸玄愔好像要瘋了。
這些日子,他很沉默,雖然以往他也沉默,但那種沉默是不屑開口。
而現(xiàn)在的沉默,則是一種痛苦的壓抑,極致的壓抑,壓抑得越久,越可怕,隨時可能會爆發(fā),傷人傷己。
他甚至不想讓她下葬,要將她的尸體留下。
只是她的尸體破碎得不成樣,加上人死后應(yīng)該入土為安,哪有不下葬的道理,留著也沒用啊,反而很可怕。
在眾人的勸說下,直到有人說了一句“讓雍王妃安息”,他終于同意。
后來,他就開始將她的靈牌抱在懷里,一直不離身。
在褚映玉跟著自己的牌位一起離開靈堂時,總算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是附在靈牌上,靈牌在哪,她就在哪。
她并沒有太過高興,特別是看到陸玄愔的模樣,心頭澀然。
陸玄愔一直抱著她的靈牌,下人們也不敢冒然將靈牌帶走,就算在他昏迷時,也將王妃的靈牌恭敬地放在屋子里,以免王爺醒來找不到靈牌要發(fā)怒。
現(xiàn)在的王爺讓王府里所有的下人膽顫心驚,回來后他一直很沉默,卻是這種沉默才是最可怕的。
他們寧愿他直接發(fā)脾氣,將所有護主不力的下人都處置,也不想他這般。
陸玄愔醒來后,依然抱著靈牌,不吃不喝。
甚至他還不吃藥。
褚映玉擔(dān)心地看著他,急得團團轉(zhuǎn),可惜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鬼魂,沒人能看得到她,聽她說話,她想做什么都沒辦法。
柳全和寧福兒等人都跪在他面前,請他保重身體。
陸玄愔不語,黑黝黝的眼睛冷漠地看著他們。
自從他回來伊始,什么都沒問,什么都沒說,可是寧福兒等人還是知道他的痛苦絕望。
秦嬤嬤等人在他醒過來后,都過來請罪。
“……王爺,當(dāng)時王妃說累了,要歇息,咱們都在齋房外守著,不知不覺便睡去。等我們醒來后,王妃已經(jīng)不見了,我們急忙去找,可是都沒找到……”
秦嬤嬤哭著說,深深地伏跪下去:“王爺,奴婢有罪,是奴婢沒護好王妃,讓歹人害了王妃,請王爺責(zé)罰。”
秦嬤嬤等人閉上眼睛,已經(jīng)作好赴死的準(zhǔn)備。
陸玄愔面無表情地聽著,神色冰冷,似是不為所動,只有額頭突突跳動的青筋可知,他的心緒不平。
他在忍耐,忍住大開殺戒的暴戾。
褚映玉看他滿臉戾氣,知道他是想殺了這些護主不周的奴才,嚇得飄過去想要阻止他。
“陸玄愔,你冷靜點!”
她知道不是這些奴才的錯,當(dāng)時有人故意設(shè)下陷阱要害她,就算蘇媃在,只怕也無法護住她。
偏偏蘇媃有任務(wù)離開,只留下暗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