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苑離開路城當晚,舒蘋就往娘家跑了一趟,跟李紅霞說舒苑這幾天呆在她家。
這種說辭很不高明,但李紅霞壓沒有懷疑,問題出在舒苑的二嬸唐素鳳身上。
從街道辦得到消息,得知舒苑去了東北,唐素鳳像是聞到腥味的貓,立刻就跑去大嫂家詢問,這下可好,李紅霞心頭頓時敲響警鐘,等人走后怒氣沖沖殺到舒蘋家。
舒蘋一看李紅霞那臉色,就知道壞事了。
李紅霞厲聲質問:“好你個舒蘋,還學會撒謊了,舒苑去東北了?她去干啥?”
舒蘋連忙攢起笑容,圓圓的臉看上去格外喜慶:“媽你別著急啊,她就說是去東北,我也不知道她干啥,你放心吧,她那么大個人丟不了。”
舒蘋去接小滿的事兒肯定要由她自己告訴家人,而不是她提前劇透。
李紅霞喉頭一哽,那是丟的了丟不了的事兒嗎,撒謊往外跑,肯定不是啥好事。
舒蘋一定要安撫住李紅霞,哄她媽說:“她老大不小了,你就別操心,說不定是好事呢。”
李紅霞可不信,自從她家死鬼工傷去世,家里從來沒好事兒。
但是舒蘋那張耐看的圓臉看上去莫名可信,她鬼使神差地問:“啥好事?”
舒蘋這輩子都沒像現在這樣胡說八道過,她這是趕鴨子上架,只能一句瞎話接著一句:“也許能了了你的心愿。”
“啥心愿?”李紅霞氣呼呼地問。
當然是催著舒苑結婚,盡快生孫輩的心愿。
看到憑空出現的大外孫子,還是親的,她們老媽是不是會很驚喜?
舒蘋好聲好氣地說:“媽,你就安心等她回來吧,她挺快就會回來,你到時候不就知道了。”
從老實巴交的舒蘋嘴里問不出什么,大閨女心寬體胖的模樣又像是有安撫作用,從舒蘋家出來,李紅霞的氣已經消了一大半。
唐素鳳想讓她生氣,想看她家笑話,也是這樣,她越應該冷靜,越應該對閨女好。
——
舒苑母子可不知道路城家里鬧翻了天,吃完清甜的紅薯粥跟鮮香肉包,奔波好幾日的疲憊感襲來,舒苑沒耽擱,馬上帶小滿回房間睡覺。
小滿生活自理能力很強,自己把防寒服脫掉,疊得整齊放在床邊,動作小心翼翼,一看就很珍惜這件衣服,然后脫掉包漿棉襖跟單褲,抖開被子鉆進被窩。
小滿的這些衣物都是臟舊包漿的,褲子上有好多破洞,甚至露了屁股,沒有襪子光腳穿鞋,黑布鞋露腳趾,壓根就掛不住腳。
他皮膚上也都爬著螞蟻也應該洗澡,不過舒苑可沒在這么冷的房間里給他洗澡,等回路城再說。
房間里爐子已經撤了,晚上溫度還是有點低,舒苑又跟服務員要了一床被子,給小滿蓋上。
“媽媽我得吃藥。”小滿提醒。
舒苑一拍腦門:“這么大的事兒差點忘了,多虧小滿提醒。”
大半天的接觸,舒苑不可能這么快適應母親的身份,她把照顧小滿當成在玩養小孩游戲,這樣倒是更容易接受。
舒苑趕緊從挎包里翻出藥,又拿自己的水壺讓小滿吃了藥,重新讓他鉆進被窩,邊掖被角邊說:“兩床被子,小滿不會再冷了吧。”
“很暖和,一點都不冷。”兩床被子有點沉,小滿身體藏在被窩里,只露出腦袋,脆生生地回答。
小孩身上臟,可是小臉長得俊俏,這要是洗干凈了不知道得有多可愛。
“那就睡覺吧,小滿,明天不用早起,睡個大覺才好趕路,在火車上肯定睡不好。”舒苑坐在自己的單人床邊,邊脫鞋子邊說。
舒苑沾到床鋪沒一會兒就進入夢鄉,可小滿沒那么快入睡。
小家伙覺得非常滿足,以前晚上他還要在煤油燈下挑高粱米里的沙子,屋子里彌漫著熏臭的酒氣,張老財還會時不時拿掃帚抽他,現在他已經躺在松軟的被褥里,房間里還有媽媽。
小滿面向舒苑側躺著,仔細聽著舒苑略重的呼吸聲,舒苑擔心他怕黑,窗簾處特意留了條縫,縫隙處投射進來的光線照到他的眼睛,小家伙像黑葡萄一樣的眼睛閃閃發亮。
他要把現在的踏實的快樂的感覺烙印在心里,萬一這些都是幻覺呢,在幻覺中清醒過來,他要靠著美好的感覺去過悲慘的生活。
等到次日五點,小滿就醒了,平時這個時間點他要熬豬食,今天同樣睡不著,可他見舒苑睡得香,不想起來吵醒媽媽,再說醒來又沒事情可做,就繼續躺著,沒過幾分鐘重新進入夢鄉。
舒苑這一覺直接睡到八點多,醒來后盯著天花板發出我是誰,我在哪兒的疑問,想了好一會兒才把這幾天的經歷捋好,朝小滿穿上看去,小家伙正乖巧側躺著,小臉壓著枕頭,在被子里是小小一團,見舒苑看他,聲音輕快:“媽媽,你醒啦。”
舒苑在被窩里伸了個懶腰,聲音里松弛感滿滿:“我還想再睡一會兒。”
小滿非常懂事乖巧:“媽媽接著睡吧,咱們十一點出發去冰城,我十點叫你起床行嗎?我可以去樓下看時間。”
舒苑想要賴床,可想到小滿的衣服破爛又包漿,褲子四面漏風,如果這些還能忍受的話,鞋子實在不跟腳,他還得著滑膜炎呢,本來走路就不方便,更需要合腳的鞋子。
“那就九點叫我吧,小滿。”舒苑說。
她覺得養個小孩還挺有用的,比如叫她起床。
剛想接著睡回籠覺,突然想到早上小滿還沒吃藥,這時候才覺得給人當媽不容易,小孩的大小事情都得管。
不能空腹吃藥,舒苑趕緊穿好衣服,洗漱后去一樓食堂看看有沒有剩飯。
服務員對局長特意打過招呼的顧客態度極好,微笑服務,笑著說給她們母子倆留了早飯。
舒苑這下睡意全無,回房間帶穿戴整齊的小滿下樓吃飯,看他小臉上都是皴,又拉著他回屋給他涂了點雪花膏。
小臉糙得很,雪花膏一點點涂抹開,指腹下的皮膚才變得柔軟滋潤。
“好香。”小滿嘴角揚起。
早飯是油條豆腐腦,吃過早飯,又給小滿吃了藥,跟服務員問過路后,步行出發去百貨大樓。
百貨大樓早上顧客并不多,母子倆感覺像是包場。
舒苑把養育小滿當成養崽游戲,現在是給崽崽買衣服。
先給小滿買了秋衣秋褲跟內褲襪子,試衣間在柜臺后面,母子倆先進柜臺,從小門進去,走到堆滿貨品的房間把秋衣秋褲跟襪子穿上。
小滿小臉通紅,身上的螞蟻都被媽媽看到啦?媽媽并沒有嫌棄他這個臟乎乎的小孩。
再買一件毛衣,藍白格子,穿上倍兒精神。
還有一條厚實的條絨單褲,搭配秋褲穿湊合著。
至于鞋子,她不知道買啥樣的,就花三塊錢巨款買了雙小白鞋。
“媽媽,白鞋愛臟。”小滿說。小白鞋拿在手里,他舍不得換上。
舒苑語氣輕松:“穿吧,很有小孩都有白鞋,小滿也要有。”
哪個孩子的童年沒有小白鞋呢。
小滿順從地穿上白鞋,這鞋子可真好,潔白,柔軟,鞋底有彈性,地面都感覺不硬了呢。
張老財親戚家的小孩有雙白鞋,生產隊的小孩可羨慕他了,只有小滿不理會他,那個從城里來串親戚的孩子跟別人一樣也罵他是沒人要的野種。
那個孩子的鞋子臟了,還讓小滿給他刷。
現在他自己也有小白鞋啦,是媽媽給他買的!他不是野種!
這點衣服鞋子,花了十塊錢。
養孩子實在太費錢。
舒苑原本有六十塊錢,汽車票一塊,給騎車送她去小河村的大叔兩塊,給小滿買衣服十八塊,看病三塊,火車票十六塊,她現在還有二十塊錢。
這幾天花錢如流水。
還欠著舒蘋四十多塊錢呢。
小滿一套衣服肯定不夠,她有錢的話肯定一次省事多買幾套,可現在剩下的錢要應急用,一定要順利返回路城。
原主在家啃老當米蟲,李紅霞要養著她,還要給舒荷交學費不容易,等她回城一定要工作自力更生。
貧窮如她,給小滿買的衣服都是大一碼的,等到秋天還能穿。
那些臟舊衣服,在她極度貧困的情況下,還是都扔到了垃圾點。
換上新衣服的小滿煥然一新,厚實的藏藍色防寒服,醬色燈芯絨褲子,白鞋,小家伙看上去非常可愛。
小滿肯定是快樂的,但也很有壓力,媽媽本來就沒錢,還花這么多錢給他買衣服。
媽媽自己穿得都是舊衣服。
五歲的孩子已經不能吃白飯,到了路城,他要自己掙錢,聽說大城市掙錢的機會多。
他要給媽媽買新衣服。
養崽游戲的買衣服任務順利完成。
回到招待所,休息一會兒,等午飯做好他們第一波吃了午飯,給小滿吃藥,給水壺灌滿水,又帶上招待所給他們準備的烙餅、咸鴨蛋、煮雞蛋等干糧,路上不用買吃的,省了兩三塊錢。
另外,還跟招待所要了一截繩子。
舒苑背著挎包,拎著滿滿一網兜干糧,還拎著一蛇皮袋松子,都放到來送他們的警車上。
“舒同志,這是你要的親子關系證明。”吳公安遞過來一張蓋了紅戳的薄紙。
舒苑接過來看,道謝。
小滿現在是黑戶,回城后要給小滿上戶口,他才能有糧油定額,這張紙可能會用得上。
接下來又是一路奔波,三天后母子倆就能到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