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查?我也想問問,這沒頭沒腦的破案子,該怎么查。’
江入年心底暗忖,面上則誠惶誠恐。
獄卒私底下收入好處,干的臟事還少嗎?胥吏們蠅營狗茍,一個個都似附骨之蛆,逮著機(jī)會就千方百計(jì)撈油水,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為了個一名不文的窮小子,至于上綱上線到這份上?
當(dāng)然不至于。
巡撫大人之所以如此為難,無非就是想以此事敲打知府陳翰軒。自己這邊就算丟幾個獄卒、胥吏出去,巡撫大人也不會滿意。
一個新官上任三把火,一個在白帝城經(jīng)營多年,表面和睦上下級,暗地里卻較著勁。
這個問題并不是針對自己問的,巡撫要的是知府的回應(yīng)。所以,此時不管他怎么答,都勢必會得罪二者之一。
梁巡撫看似云淡風(fēng)輕地拋出這個問題后,低頭飲茶,再沒去看這位按察使一眼。
靳國公則靜靜地將目光轉(zhuǎn)向陳翰軒,陳知府則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回視,也沒作出任何回應(yīng)。
賢王世子炎景初依舊半癱在雕花大椅里,歪著腦袋,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損樣。
江入年杵在原地,頓時尷尬起來。
場間突然陷入一種微妙的安靜之中。
齊逸雖然對各位官員的情況沒有半分了解,但憑著前世看過的幾部權(quán)謀黨爭劇,也能猜出幾分。
‘玩劇本殺是吧,還是陣營本。這是逼著那個提刑官站隊(duì)吶,你們都是玩家,那我就是DM嘍’
齊逸滿腦子跑火車,快速將眼下局勢捊了一遍。
就在江入年絞盡腦汁該怎么破這個僵局,場間眾人各懷心思地等著看他會如何選擇之時,齊逸站了出來。
唰~
在場所有人整齊劃一地抬起頭,看向這個身形單薄得像紙片人般的少年
“草民有個不成熟的提議,要不就先從南郊十尸案查起!”
還端著茶盞的梁巡撫,愕然道:“你說什么?”
齊逸掃了萬山虎一眼,后者立馬上前一步,將昨夜在南郊廿里坡一帶,發(fā)現(xiàn)五男五女十具死尸一事,和盤托出。至于那只藏有千兩銀票的包袱,自是只字不提。
眾人皆驚。
國公父子默契地對視一眼,二臉懵逼。靳九思正想說句什么,卻見父親微微搖了一下頭。
吃瓜吃得不亦樂乎的炎景初,越發(fā)興奮了,難得地坐直身子,驚呼:“十名死者,大案,大案啊!”
萬山虎頓時像遇到了知己般,朝這位世子投去了‘你懂我’的眼神。當(dāng)然,他只是匆匆一瞥,壓根不敢直視身份如此尊貴的貴人。
穩(wěn)如老狗的陳翰軒,終于坐不住了,蹭的一下站起來:“你、那...你們方才為何未將此事一一稟報(bào)?”
“回大人”齊逸說道:“先前大人問的是趙家四小姐被害一事。”
一開始,齊逸就刻意隱去發(fā)現(xiàn)十具吊死尸的事情,只說在南郊找到了趙玉柔的頭顱,從而確認(rèn)無頭女尸并非花魁娘子。以此解釋自己為何會和萬山虎,潛入國公府。
之所以沒把所有發(fā)現(xiàn),事無俱細(xì)地全部說出來,原因有二——
其一,國公爺?shù)膽B(tài)度還不明朗,對方若只想息事寧人,那自己二人就危險了,到那時再把十尸案擺出來,加大砝碼;
其二,哪有一上來就開大的,當(dāng)然得循序漸進(jìn)。封建社會官官相護(hù)的故事,聽得還少嗎?
先看看這些大人們會不會包庇那個南城令官,萬一這幫老登跟那個昏官是穿一條褲子的,那自己手里好歹還有張底牌可以博一博。
眼下情況很明朗,在場幾位大佬應(yīng)該是五個人能建十個聊天群的關(guān)系,這就好辦了。
大啟律法嚴(yán)明,超過五人死亡的兇殺案,必須在時限內(nèi)破案。若破不了,當(dāng)?shù)毓賳T會受到責(zé)罰。輕則扣俸祿,重則降職。若因?yàn)^職導(dǎo)致案子未在期限內(nèi)告破,相關(guān)官員貶黜,終身?xiàng)売谩?/p>
當(dāng)然,法度歸法度,實(shí)操是實(shí)操,懂的都懂。
總之,在這個相對公開的場合,說出這起受害者超過十人的案件,無疑是最佳時機(jī)。
這一點(diǎn),從知府大人越來越難繃的表情,就能看出來。
陳翰軒面色鐵青道:“死者的尸體何在?”
齊逸:“南城、義莊。”
................
嬌妻美妾相伴的鄭迎松,正在自個家吃著火鍋、唱著歌,門子通傳巡撫親隨來訪。
這位南城令官也想去國公府喝喜酒,奈何不熟,只好派人給國公爺送了份賀禮,借此攀攀關(guān)系。聽聞巡撫親隨是特地來請他去國公府的,登時樂得見牙不見眼。
速速更衣上了馬車后,鄭迎松突地覺察出不對勁了。自己只是一個六品令官,哪來的面子讓二品巡撫派人來請?
轉(zhuǎn)念一想,那梁仲道初來偃州,對白帝城人生地不熟,便是過江龍也不好強(qiáng)壓了地頭蛇。況且,自己的表姨父可是當(dāng)朝首輔,對自己另眼相看也有幾分道理。說不好,還想拉攏一下呢。
做官嘛,不就是人情世故。
如此想著,鄭迎松便在心底盤算,定要抓住機(jī)會好好巴結(jié)一番。
約摸兩刻鐘光景,馬車來到國公府。
一進(jìn)正堂,鄭迎松一雙綠豆小眼刷的一亮,滿臉堆笑地躬身一禮。
然而,沒等他客套兩句,便發(fā)現(xiàn)知府陳翰軒面色鐵青地干咳了兩聲。
鄭迎松心底一陣迷惑,心說這是演的哪出?
但見首座上的兩位,左邊一身紫羅袍、貴氣渾然天成的正是國公爺靳千里。那么,右邊一身緋袍、眉目間內(nèi)斂精光的那位,便是巡撫梁仲道了。
為何這梁巡撫面容緊繃,似是不悅的模樣?
這個疑問剛從鄭迎松心底掠過,還沒來得及揣摩,外邊驀地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兩名著玄色制服、腰佩長刀的青年男子,一前一后步入正堂。
看清二人領(lǐng)口的飛燕刺繡,鄭迎松心底一驚,隨即下意識地皺起眉頭。
燕翎衛(wèi)!
大啟燕翎衛(wèi),在內(nèi),掌直駕侍衛(wèi)、督查百官;在外,探敵**情、捕殺要犯。是大啟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刃,亦是維護(hù)皇權(quán)至上的絕佳工具。
衛(wèi)署只設(shè)于京都,但擁有特權(quán)的燕翎衛(wèi),隨便走到哪個州府,都可憑令調(diào)用府衙捕快差役。若有需要,還可要求當(dāng)?shù)囟贾笓]使配合,調(diào)用衛(wèi)所精兵強(qiáng)將。
燕翎衛(wèi)分金、銀、銅、鐵、紙,五個級別。即便是最低階的‘紙燕’,官階也是正七品。
兩名青年領(lǐng)口的飛燕,赫然是銀線繡成。所以,這二人竟是五品‘銀燕’。
“稟大人”
身形極為壯碩、古銅色皮膚的方臉漢子,拱手道:“趙有林已親自辨認(rèn),那具尸身確系其親生女兒趙玉柔。”
梁仲道與靳千里確認(rèn)趙家老爺趙有林,還在國公府后,當(dāng)即差屬下通知兩名‘銀燕’,將其帶往義莊核實(shí)。
義莊離內(nèi)城很遠(yuǎn),但兩名銀燕的坐騎都是千里良駒,載上趙有林狂奔往返,也不過半個時辰。只是,坐慣了馬車的趙老爺遭了罪,一下馬就在國公府大門外吐了起來。
鄭迎松一頭霧水,搞不清楚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
等等,趙有林這個名字有點(diǎn)耳熟...
仔細(xì)一想,鄭迎松頓時懵了,這姓趙的不就是攀上國公府大腿、把女兒嫁給那位病公子的藥材商嗎?!
親生女兒?尸身?怎么回事...
鄭迎松腦瓜子轉(zhuǎn)的飛起,思索之際,另一個面相頗為俊朗、長了雙桃花眼的青年銀燕,跟著說道:“屬下查驗(yàn),趙玉柔死于一刀斬首,死亡時間應(yīng)在兩日左右。”
停頓了一下,青年又補(bǔ)了一句:“趙玉柔的斷頸已縫合,不僅無半分歪斜,針腳還非常細(xì)致。這般手藝的縫尸匠,屬下在京都、在軍中,都未曾見過。”
“這么說,南城義莊的守莊人倒是有心了。”梁仲道不無感慨地嘆了一句。
這位新上任的巡撫,乃是寒門出身,苦熬多年高中壯元,方才踏上仕途。骨子里有著讀書人的清高自傲與悲天憫人的情懷,初聞此案時,心底便為那無故枉死的趙玉柔感到唏噓。
“稟大人,為那女子縫合斷首的并非守莊人。”
“哦?那是何人所為?”靳國公也有些觸動道:“趙家小女雖與我兒無緣,但總歸有過婚約。老高,稍后派人去一趟,賞些銀兩。”
頭發(fā)花白的老管家,立馬點(diǎn)頭稱是,青年銀燕卻回道:“稟國公,也非義莊之人,而是一個名叫齊逸的少年郎。”
在場諸位,面面相覷。
未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方臉漢子眉頭微擰、面色一沉道:“屬下二人在南城義莊,還有一重大發(fā)現(xiàn)!”
巡撫梁仲道與知府陳翰軒,當(dāng)即將目光投向這位銀燕。
“義莊內(nèi)除登記在冊的尸體以外,還有十具無名尸,五男五女。正是那個少年郎與兩名南城衙門的差役,于昨夜在南郊廿里坡發(fā)現(xiàn),并運(yùn)回義莊。”
方臉銀燕說罷,長相俊郎的青年,掃了眼堂前的大紅囍字,補(bǔ)充道:“十名死者,皆身著喜服,被懸于樹上吊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