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宋氏穿過花廳,眉眼含笑地將新訂婚書呈至太夫人手中。
“這是禮部親送的新禮冊,太后既賜婚,謝府該早些操辦,免得叫人說咱們慢待了宮里。”
太夫人皺眉接過,未開口,霍思言已步入堂中。
“夫人急著接這婚,是怕晚了貴妃不認(rèn)?”
宋氏一愣:“這不是你昨夜也收了宮旨?”
霍思言走上前,從袖中抽出一封薄紙:
“宮旨是收了,但我今晨剛從宗人府調(diào)了卷,這婚未曾備案。”
“太后口諭,必須入冊方可為憑,鳳鸞宮擅改名冊,私換印章,這叫僭越。”
太夫人聞言,臉色驟變:“你說什么?!”
霍思言將卷冊攤在桌上,一字一句:“若謝府敢接這門親,那就不是納彩,是接禍!”
宗人府后堂,一紙封卷重落案上。
主司徐聲宣讀:“鳳鸞宮私調(diào)賜婚名錄,未按宗籍入冊。”
“所用印章查無備案,疑似假冒太后口諭。”
一字一句,頓如重錘。
謝府代表席上,霍思言神情平靜,手中緊扣著袖口暗線。
此刻,她已不是單純?yōu)橹x府而辯。
而是當(dāng)著朝廷之面,扯掉鳳鸞宮“奉旨行事”的遮羞布。
主司合上卷冊,望向她:“謝府是否愿配合徹查?”
霍思言起身,語氣清晰而平穩(wěn):
“謝府受命行事,從未違旨,可若宮中有人假借太后之名,強行賜婚,那謝府也不會替他們背這個罪名。”
堂下諸官低聲議論。
主司點頭:“既如此,宗人府將上呈太后,收回前旨,另議婚議。”
霍思言垂首,嘴角難掩笑意:“多謝大人!”
回府之后,宋氏便知消息已傳。
她氣得手中茶盞碎落一地,唇角發(fā)白:“她是怎么做到的?這印章,是貴妃親賜的,哪有人敢查?!”
一旁的管事連忙上前。
“夫人息怒,這……謝世子今早去了中樞,聽說也遞了封密函。”
宋氏冷笑:“這兩個,一個臺前一個臺后,合著是來合圍我。”
她猛地站起:“我得去見太夫人,把這婚事咬死。”
太夫人正坐于臥房暖榻中,神色未明。
宋氏行禮后,開口就道:“霍思言在宗人府胡攪蠻纏,眼下貴妃難堪,若咱們再不表態(tài),恐怕要得罪宮里。”
“還請?zhí)蛉嗣鲾啵瑢⑦@婚事定下。”
太夫人微微蹙眉:“定?怎么定?人家宮里口諭都撤了,你還想往上貼?”
宋氏心頭一滯,正欲辯解,門外忽有管家急報:“府中后庫查出一封舊信,乃宗人府卷宗副本,藏于東廂繡閣,字跡非他人,正是夫人筆跡。”
室內(nèi)頓時安靜。
太夫人沉聲道:“什么內(nèi)容?”
管家低聲:“是關(guān)于先前幾樁婚議的私改提案……未呈主母,直接轉(zhuǎn)往鳳鸞宮。”
宋氏面色慘白,踉蹌后退一步喃喃道:“不可能……那信我明明燒了……”
霍思言不知何時已步入室內(nèi),手中正拿著那封信的封皮。
她走到宋氏面前,語氣輕柔:“夫人做事,記得仔細(xì)些,灰燼冷了,會飄,飄進誰手里,誰就看見了。”
宋氏顫聲喊:“好你個蛇心毒婦!你……你早設(shè)局了!”
霍思言笑意不達眼底:“我早就說了,婚事不是謝府的唯一破口,而你,恰好是那個最松的口子。”
夜深,謝知安回到書房,他將識塔老人交給他的那枚廢印,靜靜放在桌上。
那印章上有一道極細(xì)的裂紋,似曾斷裂又被人細(xì)細(xì)修補。
他看著它,良久無言。
這一切,終于串成了線。
母親三日失蹤、禁術(shù)封卷、婚約隱沒、鳳鸞舊印……
霍思言,是唯一還在找答案的人,也是唯一,敢將一根針縫到底的人。
宗人府后堂,卷案重開。
霍思言身著素服,端坐一旁,面前攤著三封宮中賜婚函本。
她手指輕點其中一封:“這一封是今年的,其余兩封,是三年前鳳鸞宮所出,賜婚禮部尚書次子、左都御史之孫。”
“而這三封用的印章,都是太后舊印。”
宗人府主司目色凝重:“太后自病重后,親政不多,這舊印原本應(yīng)封存,鳳鸞宮竟三年連用?”
霍思言語氣清冷:“太后是否親手賜印,我不知,但宮中規(guī)矩一向森嚴(yán),一枚舊印能連用三年不中斷,不是巧合。”
主司沉默片刻,轉(zhuǎn)頭命書吏:“著人入宮,核查太后內(nèi)閣封印檔案,若真有擅用舊印之嫌,須上報中樞。”
霍思言聞言拱手:“謝府愿配合徹查。”
謝府內(nèi)院,午后清風(fēng)微起。
謝知安站在太夫人臥閣外,一如多年前少年時那樣,垂手靜候。
片刻后,門內(nèi)傳來太夫人蒼老卻清晰的聲音:“進來。”
他推門而入,目光沉穩(wěn):“娘,我要說一件事,是關(guān)于霍思言的。”
太夫人抬眸:“她的事,你來同我說?”
謝知安緩緩點頭:“十年前,謝家曾有一封未宣的婚約,對象,正是霍家之女霍思言。”
太夫人神色未動,只淡淡道:“這事我知。”
謝知安眼中閃過一抹訝色:“你早知道?”
太夫人卻轉(zhuǎn)頭望向窗外,語氣平緩卻壓著深意:“那年你年紀(jì)還小,不知道有些婚,是命里帶的。”
“她娘那三日消失,是我替她隱下的,我見她回來之后神色有異,便讓人封了那卷,不許再提。”
“這事,我是應(yīng)她所求,也是自保。”
謝知安沉聲:“可霍思言如今已卷入其中,若她出事,那些舊事再被人翻出來……謝家也會連累。”
太夫人沉默半晌,才道:“所以你來問我,要不要認(rèn)她這個未過門的媳婦?”
謝知安緩緩開口:“若她認(rèn),我便認(rèn)。”
太夫人看他許久,終究未置可否。
鳳鸞宮,寢殿深處香煙繚繞。
貴妃坐于金榻,細(xì)細(xì)摩挲指上玉釵,眸色幽沉。
“她居然敢動宗人府,還敢查太后舊印,而且謝家那位小子,也不像個省心的。”
身邊心腹女官低聲道:“是否需轉(zhuǎn)移方向?謝府此時正風(fēng)頭盛,若咱們再壓,怕惹動太后耳目。”
貴妃冷笑一聲:“她要查印?好,那我就給她一枚真的。”
“傳我令,調(diào)謝家舊案,拿五年前識塔縫魂之事重新翻審。”
“讓她查著查著……自己先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