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維岳瞇著眼睛看了那人一眼:“都說知書而達理,本官在你身上倒是沒見到,問人之前竟不曉得先通報姓名么?”
那人臉上一陣燥紅,又急忙抱拳道:“濟南府生員康孝仁見過大人!”
周維岳這才臉色稍緩,不緊不慢的“恩”了一聲:“你便是這幫鬧事的領頭人?”
這話可不敢接。
那位康孝仁接連搖頭:“我等學子只是求個文學清凈之地自發而來,大人開口便是‘領頭人’,可是對我等讀書人有何偏見?”
周維岳略顯詫異的看了這人一眼。
就這反應,倒也不算個完全的酒囊飯袋。
“本官奉了陛下的旨意來修繕這濟南府學,誰來搗亂,本官便對誰有意見,爾等莫非還大過陛下不成?”
這下,那康孝仁不敢接話了,站在原地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周維岳輕嘆了口氣。
和這些讀書人爭辯果然沒什么意思,搬出老朱這個大殺器就能直接讓對方啞口無言。
好在的是,這幫讀書人人多,眼見著這位康孝仁敗下陣來,又一位學子站了出來:“生員韓克忠見過大人!”
周維岳又是不咸不淡的“恩”了一聲。
“大人年少為官,想來也是少年成才之人,又怎會自甘墮落,和一幫商賈之人同流合污……”
這次,這位韓克忠話還沒說完就被周維岳搖頭打斷:“本官是蒙了祖上余蔭,辟舉入仕,不曾參加科舉。”
韓克忠臉色一僵,一張臉肉眼可見的憋成了豬肝色。
和同時代的讀書人相比,周維岳的“履歷”的確讓人咬牙切齒。
別人還在寒窗苦讀的時候,他卻已經越過了鄉試、會試和殿試,直接分配到地方成為了一方父母官。
如今更是領著圣旨“榮歸故里”,哪能不讓這些讀書人眼紅?
“大人當真是……好福氣!”韓克忠陰陽怪氣了一句。
在韓克忠這種科舉入仕的人眼中,周維岳這種辟舉入仕的人有一個通俗的稱呼:狗屎運。
或是靠了祖輩余蔭,也或者是某方面有特別之處,再或者就是單純的被某位長官看對了眼,和他們這些一步一個腳印,按部就班參加科舉入仕的人完全沒法相比。
在這些人看來,自己才高八斗,相貌堂堂;筆下有驚世之文采,腹中有安邦之韜略;文能治國安邦,武能掃除韃虜……
可……
為什么被辟舉的偏偏不是我呢?!
酸!
一股子酸味從那位韓克忠身上彌漫開來,逐漸席卷全場。
周維岳有些理解為什么各類文學作品對于秀才的描述中,前綴都要加一個“酸”字了。
“大人既是辟舉入仕,不知銅臭之氣有辱書香圣地一事倒也能理解……”
一道聲音突兀的從人群中響起。
周維岳雙眼微瞇。
終于來個能打的了。
竟知道拿自己“沒讀過書”這點來做文章了。
只不過……
這剛好是自己設下的陷進罷了。
周維岳目光朝那人看去,這人同樣是個生員,看著瘦瘦高高,但年歲卻起碼有個三十左右。
“濟南府生員曲天寶?!蹦鞘莞咝悴殴笆中卸Y。
周維岳依舊不咸不淡的“恩”了一聲,目光卻悄悄的審視著這人。
這幫子讀書人來鬧事這事兒肯定跟董彥杲有關系,即便不是直接指使,也該是間接教唆的。
這么多讀書人要調動他們的情緒,其中必然有主導者。
這個主導者不一定要是明面上的領袖。
人多心思雜,群龍無首也就是這個道理,只要他始終將眾人的想法往一個方向上引,就很容易達成目的并且不暴露自己。
而這個人身上不卑不亢的氣質,就很有這個主導者的嫌疑。
“大人是否有些避重就輕了?我等說的是這商賈之氣玷污了文學圣地一事,大人顧左言右,可是打算庇護這幫商賈?”
很好,這人三言兩語就把問題拉回了原本的軌道上來,這次的事兒十有**是他推動的了。
“噢?你是說本官在行包庇之事了?”
“在下不敢,只是大人此舉確有包庇之嫌。”瘦高秀才依舊不卑不亢。
“很好!”
周維岳點了點頭,對著瘦高秀才身上看了一眼:“你說商賈之氣玷污了文學圣地,那本官問你,你身上衣物作價幾何?”
瘦高秀才眉頭一皺,并未踩中周維岳的言語陷阱:“讀書人自有浩然正氣傍身,衣物不過身外之物。”
“哼!”周維岳冷笑一聲:“可本官如今看你這一身商賈之氣也忒的眼嫌,如何?”
下一刻,讓周維岳都不得不佩服的一幕出現了。
那瘦高秀才和周維岳對視了一眼,竟就真的就將那身衣袍給褪了下去!
接著便是內衣、褲子……
直到赤條條的站在了周維岳面前,這才再次抬頭看向周維岳:“大人如此可還滿意?”
這是個狠人。
“呵,衣物可褪去,那其他的呢?”
周維岳雖然短暫的驚訝于這人的果斷,但也接著斥問:“你所吃的糧食是否從商賈之處購得?你所用的筆墨紙硯,又是否從商賈之出購得?
“張口閉口便是銅臭之氣,既然如此嫌棄這銅臭之氣,你家中余錢幾何?又可否送與本官?”
瘦高秀才皺了皺眉:“大人又在顧左言右了,今日商討的乃是這濟南府學修繕之事……”
“那本官便和你回到這濟南府學修繕一事上來!”
周維岳聲音逐漸拔高:“修繕這濟南府學要不要錢?工匠們要不要工錢?這些石料木材是你擼起袖子去山林里采,還是念叨幾句圣人之言就能憑空變出來?”
“子不語怪力亂神……”瘦高秀才插嘴。
“那你告訴我該從何來?!”
“我輩讀書人本就高高在上,這些工匠為我等提供勞力乃是理所當然……”
“呵!”
周維岳忍不住氣笑:“好他媽一個理所當然!好他媽一個高高在上!
“你他娘的抱著幾本書啃了一輩子,盛世種不了幾畝地,亂世殺不了幾個寇,一張嘴就是子曰詩云,之乎者也,不知所云!你告訴老子你他媽高貴在哪兒了?!”
周維岳突然的破口大罵顯然超出了在場眾人的意料,一時間眾人面面相覷,紛紛猶豫著是不是該退卻了。
那瘦高秀才仿佛也受到了刺激:“你這粗鄙的辟舉之官,不聞圣賢之言,不懂書中道理,在下羞的與你爭辯!”
周維岳嘴角終于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上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