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宅書房(晚11:30)
黃銅車鈴在程墨白修長的手指間旋轉,月光在鈴鐺表面流淌如水銀,這個看似普通的車鈴是老耿最后的遺物,此刻在他掌心漸漸分解成五個部件。
當鈴鐺內壁暴露在煤油燈下時,一道細微的刻痕突然反射出光亮,非常巧妙藏在鈴鐺內側的一片剃須刀片上,刻著一組精確到秒的經緯度,數字的刻痕里還殘留著暗紅色的血漬。
程墨白展開北平城防地圖時,羊皮紙發出輕微的脆響,地圖鋪開的瞬間,他懷表的指針突然走快了三分鐘,秒針發出不正常的"咔嗒"聲。
這是齊世襄通過秘密途徑特制的懷表,走快意味著附近有監聽設備已經啟動,他不動聲色地將懷表放回馬甲口袋,手指在表鏈上輕輕敲出摩斯密碼的節奏,這是給可能潛伏在宅外的同志示警。
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墻上的月份牌上投下斑駁光影,"大雪"二字上,幾道幾乎不可見的指甲劃痕突然隨著月光顯現。
程墨白用毛筆蘸著龍井茶水,輕輕涂抹在月份牌表面。茶水滲入紙纖維的細微聲響中,漸漸顯出"勿信"二字,最后一捺的弧度帶著她獨有的力道。
書桌上的煤油燈突然爆了個燈花,程墨白借著這個動靜,迅速從袖口抽出一根銀針,刺入自己的拇指指腹,伴隨著血珠滴落在黃銅車鈴部件上,立刻與金屬表面殘留的某種化學藥劑發生反應,顯現出一行小字:"西直門改道,三日內",這是老耿用生命傳遞的最后情報。
當他將車鈴、地圖和月份牌一起投入銅盆焚燒時,火焰"轟"地竄起半尺高,本該是橙紅的火舌,此刻再次變成詭異的綠色,將程墨白的臉映得如同鬼魅,火光照亮了他書架上那本《紅樓夢》,書脊處的金漆已經脫落了大半,唯獨"夢"字完好如新。
"晚安,佐藤先生。"程墨白對著空氣說道,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他故意將一杯殘茶潑灑在地毯上,茶水滲入波斯花紋的縫隙,立刻泛起細小的泡沫,證明茶里被人下了藥。
墻角的陰影里,監聽設備的紅燈應聲熄滅,但程墨白知道,這不過是敵人想讓他以為監聽已經停止的假象,實際上,幾只耳朵依然在警覺的聆聽他發出的任何聲音。
他緩步走向書房的暗門,手指在門框上摸索著第三道木紋,當聽到外面傳來三聲蟋蟀叫時,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這聲音比約定時間早了十分鐘,說明情況有變。
程墨白最后環視書房,目光在壁爐上方的油畫停留片刻,畫中的牧羊女眼神似乎變了位置,證明有人動過這個隱蔽的監視點。
推開暗門的瞬間,一陣穿堂風掠過他的后頸,帶著初雪特有的凜冽,程墨白知道,真正的危險現在才開始。
老耿用生命換來的情報、沈清禾冒險傳遞的密碼、齊世襄以命相托的警示,都將在接下來的七十二小時內見分曉。而此刻,北平城的鐘聲敲響了十二下,每一聲都像敲在他緊繃的神經上。
協和醫院地下室(凌晨1:17)
程墨白推開銹蝕的鐵門時,門軸發出刺耳的呻吟,像是某種垂死生物的嗚咽,地下室的空氣凝固著福爾馬林和血腥味的混合氣息,慘白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長在貼滿解剖圖的墻上,如同一道鬼魅般的剪影。0317號儲物柜的鎖孔里結著蛛網,顯然很久沒人來過,或者說,有人刻意制造了這種假象。
"你遲到了三分半鐘。"
沈清禾的聲音從陰影里傳來,帶著一絲程墨白從未聽過的冷意,她站在標本架旁,白大褂下露出月白色旗袍的滾邊,右手無名指上多了一枚陌生的婚戒,戒面鑲嵌著一顆幽藍的寶石。
程墨白的目光在她左手上停留了一瞬,她握著手術剪的姿勢不對,指節微微發白,刀刃在燈光下閃著寒光。這不是她慣用的手。
"路上遇到了巡夜的。"程墨白將黃銅車鈴的殘片放在解剖臺上,金屬與瓷面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老耿最后的情報。"
解剖刀突然從沈清禾指間滑落,在水泥地上撞出清脆的聲響,她彎腰去撿時,婚戒在燈光下閃過一道詭異的藍光,程墨白曾在蘇聯特工的裝備檔案里見過類似的裝置,那是一種微型相機,專用于近距離拍攝機密文件。
"西直門改道是什么意思?"她問得漫不經心,指尖卻在臺面上輕輕劃過,手術剪的尖端刻下三道細痕,這是他們約定的危險信號,意味著"此地已被監聽"。
程墨白沒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被墻上新掛的神經解剖圖吸引,圖上用紅筆圈出的區域連起來,恰好是北平地下排水系統的走向。
最令他心驚的是,圖紙右下角有個鋼筆畫的烏鴉標記,第三只腳指向今天的日期。
"你結婚了?"程墨白突然開口,語氣平靜,目光卻鎖定了她的反應。
沈清禾,或者說眼前這個戴著婚戒的女人嘴角微微上揚,笑意未達眼底。"工作需要。"她輕聲回答,同時將手術剪收回白大褂口袋,指尖在布料上輕輕敲擊,節奏像是某種密碼。
程墨白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解剖臺下的陰影,那里有一滴未干的血跡,新鮮得像是剛剛滴落。
他蹲下身,假裝整理鞋帶,指尖輕輕擦過那滴血。血液尚未完全凝固,帶著微弱的溫度。這不是手術標本的血,而是新鮮的、剛剛流出的血。
"今天的解剖課順利嗎?"程墨白站起身,語氣隨意,目光卻緊盯著她的反應。
"很順利。"她回答得太快,左手無意識地撫過婚戒,"只是些常規標本。"
程墨白注意到她左手腕內側有一道細小的劃痕,傷口邊緣整齊,像是被鋒利的手術器械所傷。這不是意外造成的傷口。
解剖臺上的黃銅車鈴殘片在燈光下泛著暗啞的光澤,程墨白伸手去拿,指尖故意在臺面上多停留了一秒。冰冷的金屬觸感下,他感覺到臺面有一處細微的凹陷,那是被重物反復撞擊留下的痕跡。
"你最近見過齊世襄嗎?"他突然問道。
她的瞳孔微微收縮,雖然只是一瞬間,但程墨白捕捉到了那一絲慌亂。"沒有,"她回答,"他最近很忙。"
程墨白點點頭,目光掃過她白大褂的袖口,那里有一處幾乎不可見的暗紅色污漬,形狀像是一個指紋。他太熟悉這種痕跡了,那是沾血的手指在匆忙中留下的。
地下室的燈光突然閃爍了一下,陰影在墻壁上扭曲變形,程墨白借著這個機會,迅速掃視了整個房間,標本架上的玻璃罐排列順序變了,最右側那個裝著胎兒標本的罐子被移動過,罐底的標簽角落,多了一個鉛筆畫的微小十字標記,用來表示"危險"的暗號。
"時間不早了,"程墨白看了看懷表,"我該走了。"
她點點頭,卻沒有移動腳步,程墨白轉身走向門口時,感覺到她的目光如芒在背。
在推開鐵門的瞬間,他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金屬碰撞聲,像是手術剪被扔進了某個金屬容器里。
鐵門在身后緩緩關閉,程墨白站在走廊的黑暗中,深深吸了一口氣,福爾馬林的氣味中,他聞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火藥味。這不是醫院地下室該有的氣味。
他的手指在口袋里摸索著車鈴殘片,觸到了一個陌生的凸起,借著窗外透進的月光,他看到殘片內側粘著一小片透明膠帶,上面用針尖刺出了幾個小孔,這是老耿慣用的密碼方式。
程墨白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真正的沈清禾可能已經不在北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