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奉天……"父親的聲音混著喉間血涌的咕嘟聲,"找安本教授的……"話音被鐘聲截斷,十二下轟鳴震落鐘樓檐角的冰凌。程墨白在雪地上狂奔,懷里玉佩上的血漬正在凝結,那些小字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他忽然想起父親最后望向夜空的模樣,左眼映著煙花,右眼盛著二十年未見的故鄉(xiāng)雪景,而冰涼的軀體正漸漸沉入異國他鄉(xiāng)的雪原。
冰粒敲打著賓館窗欞,程墨白推開302房門的瞬間,暖氣管的嗡鳴裹著水汽撲面而來。張明遠坐在褪色的絲絨沙發(fā)里,深灰西裝襯得他像把淬毒的匕首,聽見動靜抬起眼皮,金絲眼鏡鏈在顴骨投下蛇形陰影。
"墨白?"他指尖劃過懷表琺瑯蓋,表鏈垂下的銀匙沾著褐色藥漬,"比預計晚了二十分鐘。"程墨白反手關上門,軍裝大衣的羊毛領口結著冰碴,融化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水痕。
"父親……犧牲了。"
張明遠開合的懷表蓋突然僵住,齒輪咬合的咔嗒聲在寂靜中炸響。他慢條斯理地掏出鍍銀藥瓶,倒出兩粒猩紅色膠囊:"731的新配方,能讓人看見亡者的幻影。"喉結滾動時,程墨白看見他后頸貼著塊菱形膠布——那是731實驗體的標記。
"你已經(jīng)知道了?"程墨白按住他擰開藥瓶的手,冰涼的翡翠扳指硌著對方腕骨。張明遠突然低笑,鏡片映出臺燈炸裂的瞬光:"大哥,我現(xiàn)在叫張明遠。"他甩開程墨白的手,藥粒在猩紅絲絨上滾出詭異軌跡,"明天開始,你是去新京配合細菌戰(zhàn)模擬的'專家',而我——"他扯開領口,"要監(jiān)督你每十二小時注射'忠誠劑'。"
程墨白從貼身衣袋掏出羊脂玉佩,暗黃沁紋在臺燈下泛著幽光。張明遠瞳孔驟然收縮,金絲眼鏡墜地時發(fā)出細碎的玻璃爆裂聲:"七號菌株……安本教授的手記?"他忽然攥住程墨白手腕,力道之大讓玉佩邊緣割破掌心,"你知道父親最后說了什么嗎?他說你八歲時在教堂閣樓摔碎的青霉素樣本,藏著……"
晨光染白窗紙時,程墨白在枕頭下摸到浸血的紙頁。張明遠的字跡力透紙背:"三天時間,我只能給你爭取三天時間。"窗外雪地上,兩道腳印正通向松花江,冰裂聲里混著遠處教堂的晨鐘,仿佛父親最后的嘆息。
一月二十二日清晨,哈爾濱火車站的候車室里擠滿了返鄉(xiāng)的旅客,歡聲笑語與離愁別緒交織在一起。程墨白偽裝成商人,將染血的玉佩縫進棉襖夾層,仿佛將父親的遺志也一同藏在了心底。他的目光掃過月臺上的報紙,頭條赫然是:“共黨間諜夜襲731部隊,重要實驗體被劫“,字里行間透著血腥與陰謀。
白汽吞吐的蒸汽機車突然發(fā)出尖銳的汽笛聲,程墨白趁機將試管塞進裝滿山楂的竹簍。他左手小指勾住商隊同伴的羊毛圍巾,右肘猛撞向摞著藤箱的行李架。藤箱轟然倒塌的瞬間,他整個人已縮成蝦米狀,順著傾倒的箱籠滾向月臺邊緣。
“開往奉天的列車即將發(fā)車……“站務員的吆喝聲淹沒在蒸汽機的轟鳴中。程墨白摸到口袋里那支試管,玻璃壁上凝結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奇異的光彩,仿佛是生命的曙光。
月臺盡頭的白大褂們突然舉起擴音器,程墨白清晰聽見電流雜音中傳來自己的名字。他迅速扯下同伴呢子大衣的銅紐扣,彈指間將紐扣釘入前方旅客的棉袍后襟。當檢查人員撲向那個無辜的“程墨白“時,真正的程墨白已踩著搖晃的行李車梯躥上列車。
列車緩緩啟動時,他看見站臺上幾個穿白大褂的人正在逐一檢查旅客——其中一人舉起照片,赫然是他在警局的檔案照,仿佛是命運的嘲諷。
程墨白蜷在盥洗室狹小的通風窗下,用試管里的熒光試劑在鏡面畫出骷髏標記。當列車長例行檢查鏡面時,幽綠的骷髏在月光下突然詭笑,嚇得列車長踉蹌后退撞翻銅痰盂。趁亂間,程墨白已套上列車員的制服,大搖大擺推著餐車穿過軟臥車廂。
民國三十二年二月三日,奉天城外飄著混著冰碴的雪粒子,打在臉上如同撒鹽。程墨白蜷在貨運列車煤水車廂的夾角,鐵皮接縫處滲進的寒風割著后頸,呼出的白汽剛觸到眉睫就凝成霜花,睫毛眨動時發(fā)出細碎的冰晶碎裂聲。他解開油布包裹,羊脂玉佩在幽微光線里泛著詭異的青,指腹摩挲著那些被血漬沁透的刻痕——"安本教授留血清樣本于奉天醫(yī)科大解剖室蠟像……"
列車突然顛簸,煤渣從鐵皮縫隙簌簌漏進衣領。程墨白迅速將試管貼胸藏好,那抹翡翠般的綠液在零下二十度的寒氣中泛起漣漪,恍若父親臨終前眼底未散的血絲。
車軌與鐵輪摩擦發(fā)出刺耳的金屬嘶鳴,遠處狼嚎混著日軍裝甲車的引擎聲。程墨白從破洞望去,奉天城輪廓在雪幕中若隱若現(xiàn),城墻鐵絲網(wǎng)上凝著碗口大的冰溜子。他摸到西裝內袋的勃朗寧,槍柄纏著張明遠用血絲浸透的繃帶,那上面殘留著南京警備廳特別督查的徽章紋路。
試管突然發(fā)燙,程墨白低頭時看見液體深處浮起細小的金色顆粒——是父親的血。那些微粒在低溫中詭異地舒展收縮,如同無數(shù)微型心臟在翡翠溶液中跳動。他想起張明遠最后的話:"731部隊在奉天城布了天羅地網(wǎng),但真正要防的……"話音被列車汽笛截斷,雪地上殘留著半截踩滅的櫻花牌香煙。
列車輪軌擦出的火星照亮夜空時,程墨白正用舌尖頂開崩裂的牙齦。額角傷口滲出的血珠滴在試管塞縫隙,與翡翠色菌液融成詭異的絳紫色。他扯下浸透煤渣的繃帶纏住左手,槍管上的冰霜在掌心體溫里化作細密水珠,沿著虎口蜿蜒成冰冷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