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與蒜泥

石九離開金戈樓時天色已經是傍晚，一路沿著朱雀大街向北走著，彭天壽策馬跟在后面，倒是沒有絲毫的醉意。

相思醉不僅入口濃烈，后勁也非常大，石九端坐在戰馬上，只感覺腦袋昏沉的厲害，整個人就像是坐在云彩上一樣輕輕飄飄的。

深深吸了口氣，丹田中的內力緩緩地流出，在經脈中游走一圈后，腦袋里面的酒意倒是減輕了不少，整個人也不是看什么都渾渾噩噩的了。

朱雀街上人來人往的，路過一座酒樓，石九下意識的偏頭看了眼，眼睛頓時定在了原地。

‘留仙居’三個金黃的大字在酒樓正中的牌匾上端端正正的放著，三個字龍飛鳳舞，即便是在名家滿地走的帝都也顯得很是不凡。

后面的彭天壽見石九突然停了下來，策馬上前，問道，“大人，發生了什么事？”

石九搖了搖頭，閉上眼輕輕的吸了口氣，沒有說話，從戰馬上下來，徑直走入了酒樓內。

站在樓門口的小廝見身穿學院院服的客人上門，連忙迎了上來，將石九手中的馬韁接過，高聲道，“貴客到。”

“貴客里面請。”門內的小二聽到外面的喊聲，連忙迎了上來。

石九站在門口打量了一眼，看著眼前熟悉的陳設，雙眼間不由得泛起了一層水霧。

這時跟在后面的彭天壽也發現了石九的狀態有些不對，在一旁皺著眉頭向酒樓里面打量了一眼，并沒有看出什么特別的地方。

向小二點了點頭，石九邁步來到大堂中的一張桌子前坐下，說道，“小二，你這留仙居內怎么還會有北境的吃食？”

酒樓內的四壁上掛這些食牌，剛才石九掃了一眼，認出了幾樣眼熟的酒菜名稱。

“公子有所不知，”小二笑道，“咱們店里的這塊招牌就是從北邊的平城買來的，當時掌柜的見里面的幾樣菜還不錯，便一起買了過來。”

石九聞言點了點頭，眼中不由得閃過一抹黯然。

“公子您要來點什么？”小二在一旁介紹道，“咱們店里的酒菜在這條朱雀街上也是出了名的，特別是這鹵牛肉和烤金羊，說是香飄十里也不為過。”

石九聞言笑了笑，說道，“好，既然來了那便嘗嘗，”說著，偏頭看向小二，說道，“去切五斤鹵牛肉來，再拿二十個饅頭，對了，讓后廚把蒜細細的切成蒜泥端上來一份。”

“得勒，您稍等。”雖然石九點的不是什么名貴的菜肴，但小二還是笑嘻嘻的應了聲，手中雪白的毛巾一甩，轉身向后堂喊道，“五斤鹵牛肉，二十個饅頭，再來一份細細的蒜泥。。。”

喊到最后一句話小二不由得愣了愣，偏頭向石九身后的一張桌子上看去。

只見那張桌子上正坐著兩個人，一位是年輕的公子，一身白色的錦衣上繡著幾朵流云，腦袋上的頭發用一個根白玉簪子挽住，手邊還放著一把折扇，嘴角邊總是若有若無的噙著一抹笑意，這副模樣若是讓哪家的姑娘見了定會走不動道，好一個俊俏的公子哥。

年輕公子對面坐著的是一個身穿水藍色長裙的女子，雖然整張臉都籠罩在白色的斗笠里面看不清樣貌，但從露在外面的芊芊手指與窈窕身段來看，定然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尤物，兩人坐在一起，倒也說的上是郎才女貌、相得益彰。

這兩人面前的桌子上，同樣放著一盤子鹵牛肉，一邊放著一盤子饅頭，在中間，一小碟泛著金黃色的蒜泥正散發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小二見狀心中不由得有些嘀咕，‘難道這鹵牛肉還可以這樣的吃？這又是一種什么特殊的吃法？’

不理會小二心中的疑惑，這邊桌子上的年輕公子聽到店小二剛才報出的菜名，身子不由得一顫，驟然抬頭看向店小二的方向。

正疑惑間的店小二身子猛然間顫了顫，就像是大夏天突然間被人兜頭澆下了一盆冰水，一股涼氣一直沁入了心底。

“嗯？”年輕公子對面的蒙面女子輕輕嗯了一聲，年輕公子回過了神，收回了看向小二的目光看看向別處，只是眼角卻一直在有意無意的觀察著小二的動靜。

別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鹵牛肉搭配蒜泥的吃法這世上只有她和哥哥兩個人知道。

沒多久，小二從后堂端出了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大盤切好的鹵牛肉和兩盤子饅頭，中間還有一碟子切的細細的蒜泥。

東西放在桌上，石九湊上鼻子嗅了嗅，面上浮現出一抹回味的神色。

向一旁的小二點了點頭，笑道，“不錯，還是以前的味道。”

小二聞言頓時眉開眼笑，說道，“公子您慢用，有什么需要的您招呼一聲就好。”

石九揮了揮手，小二便自去招呼其他客人。

石九拿起一個饅頭掰開，又從盤子里拿出幾片牛肉放在蒜泥里涮了涮，夾在饅頭上咬了口，閉上眼睛點了點頭，面上滿是滿足的模樣。

睜開眼見彭天壽正在奇怪的看著自己，石九也不覺得尷尬，笑道，“別光看我，一起吃。”

說著，拿起手中的饅頭開始大嚼了起來。

彭天壽聞言，也伸手拿了一個饅頭，學著石九的模樣將牛肉在蒜泥里滾了滾，夾在饅頭上開始大口吃了起來。

第一口咬下去彭天壽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饅頭夾牛肉吃起來的確有一番滋味，可中間再加上蒜泥的刺鼻味道，這讓第一次這么吃的彭天壽有些吃不習慣。

“吃不習慣吧，”石九見狀笑道，“小時候我常這么吃，一開始也不習慣，后來家里的妹妹不愛吃飯，我就拿這個來哄她，一來二去的，小丫頭沒吃多少，我倒是愛上這一口了。”

見石九說的風趣，彭天壽聞言也笑了起來，邊咬著饅頭邊說道，“大人還有個妹妹，為何一直為曾聽您提起過？”

石九聞言不由得停了下來，偏頭看向窗外，有些苦澀的說道，“死了，和我父母一起，死在了賀蘭人的馬蹄下。”

彭天壽聞言也沉默了下來，小心的看了石九一眼，問道，“所以大人從軍殺敵，是為了報仇？”

點了點頭，石九三兩口將手中的饅頭吃完，伸手又從盤子里拿出一個，說道，“這么多年，我不知道夢到他們多少次，每次他們都在問我，什么時候才能給他們報仇，每一次我都說‘快了，快了’，等到第二天醒來，才發現那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說著，石九的眼角有淚珠緩緩落下。

石九狠狠咬了口手中的饅頭，說道，“現在好了，等我從學院結業，到時候應該可以獨領一軍了，到時候我一定會親自帶人掃平賀蘭一族，雞犬不留。”

冷冷的聲音傳來，讓對面的彭天壽心底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默了默，彭天壽沉聲道，“屬下定當生死相隨。”

石九看了彭天壽一眼，沒有多說什么，伸手從盤子里拿起一個饅頭遞給了他。

彭天壽伸手接過，放在嘴中狠狠的咬了一口，兩人開始大嚼了起來。

石九后面的桌子上，那名年輕的公子此時早已經是淚流滿面。

看著石九的背影，她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追在她后面哄她吃飯的哥哥，手中拿著一個夾著牛肉的饅頭，即便是自己被里面的蒜泥給辣的直掉眼淚還在那里哄她說好吃。

“嗯。”這時，年輕公子對面的蒙面女子清了請嗓子，凌厲的目光透過紗巾看來。

年輕公子回過神，抬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再次看向石九的背影時，眼角卻再次有淚落下。

“小二，”蒙面女子開口道，“結賬。”

聲音如空谷幽蘭一般清脆動聽。

“來啦。”小二顛顛的跑了過來，蒙面女子伸手在桌子上扔下幾枚碎銀子，伸手拉著對面的年輕公子走了出去。

臨出門前，年輕公子回頭向石九所在的地方看了眼，只看到石九在拿著饅頭大吃大嚼的模樣，原本帶著淚的眼角忽然泛出了一抹笑意。

“月姐姐。”無人的街道上，年輕公子拉住蒙面女子的手，輕輕的喚了聲，聲音柔弱嬌媚，分明是一名女子的聲音。

蒙面女子回頭看了眼年輕公子猶自帶著淚痕的面頰，原本清冷的神色也緩緩地緩和了下來，輕輕的嘆了口氣，說道，“丫頭，你應當知道如今你的身份是不能暴露的，一旦讓別人得知了你和你哥哥的關系，那你就是害了你哥哥。”

對面的年輕公子聞言不由得垂下了腦袋，眼中滿是黯然之色。

蒙面女子心中不忍，將年輕公子的腦袋攬入懷中，安慰道，“你也不用太難過，如今你哥哥在朝廷中想來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現如今他過的很好，你也不用太擔心不是，若你實在放心不下，今天晚上我陪你去找一下他，你遠遠的看一眼，然后我們就離開帝都。”

“真的？”年輕公子將腦袋抬了起來，忽閃著大眼睛問道。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不成？”蒙面女子笑道。

年輕公子聞言頓時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