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忘了把衣服給他系回去了呢。
他一個男的,衣服敞開一會兒就急成這樣嗎,這至于嗎。
馮玉在慚愧與不解之間左右橫跳,一時想著“我真不是個人啊”,一時又覺得自己好像也沒做錯啥。
而阿莫,他似乎并沒有因為衣服穿回去就輕松一些,甚至因為被看了一眼就退貨,而更加悲傷。
馮玉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但她也不是不能理解阿莫——這么多年頂著不愿意成家,如今終于洞房花燭夜,誰能想到會搞成這樣。
而且她意識到自己多少也有點說風涼話了,她一個異族戰俘是無所謂,阿莫可是這個部族里長大的。全族看著他獵下的虎尾套在了一個女人的脖子上,完事兒人家說不要他了,那他還有臉見人嗎?
馮玉愁得坐在床邊搓著自己的眉毛:“要不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說。”
阿莫探身想上床。
被馮玉制止:“你能不能睡地上。”
這個阿莫做起來倒是自然極了,很快起身拿了羊毛毯,為自己鋪床。
馮玉的小腦又開始萎縮——這事情轉個180度,就是她結婚當天讓新娘子打地鋪,她不僅像個禽獸,還像個陽痿的禽獸。
她痛苦地捶打著自己的腦袋:“唉算了算了,你上來。”
*
馮玉就一直奇怪呢,一個母系民族怎么會還有成親制度。
按她理解的,母系民族男不娶女不嫁,各自屬于各自的家族、奉養自己的母系。
這種情況下其實沒有“結婚”的說法,沒有男女之間的綁定,沒有“小家庭”只有“大家族”。
所以她才問阿莫“那你們為什么要結婚,隨便搞隨便生不就好了嗎”。
現在看來,桀族的“成親制度”,似乎是為了確保每個女人都可以享有自己的男人。
這不是平等,而是原世界的倒置,是女尊男卑。
馮玉一直認為這種族群很難真實存在,因為男權社會的出現本質是因為私有制產生,相對強壯、無需承擔生育損傷的男人獲取了更多資源,后代們選擇了跟從更加富有的父親,妻子也從夫而居。
可是在桀族,這種“女馭男”的現象竟真正出現了。
這和桀族在惡劣環境下的公有制分配生活,一定有著很大關系,但即便是這種情況,導出的現象也應該是人人平等才對。
但是事情就是這么發生了——
桀族的資源分配給女人而不給男人,于是男人只能依附女人而活。
他們從小被訓話得乖巧聽話、天真爛漫,于是不覺得有什么問題,哪怕覺得苦,也只會歸因于“命苦”。
可難道就沒有覺醒的男人嗎?有的,當他們試圖覺醒,就會面臨名為“阿羅加耶”的制裁。
馮玉驚異于她們的果斷,這種制裁非常嚴厲,沒有任何通融的余地——哪怕只是孩子間的爭執,只要能說出“能生孩子就高貴嗎”這種話,便會立刻被判死刑。
她們是怎么做到的?是怎么意識到這種思想是“不可原諒”的?
這個民族的過去,究竟發生過什么?
馮玉百思不得其解,但她知道,在這樣的民俗下,男人的數量會遠少于女人,而且越馴服的男人,越容易留下自己的基因。
當然光是馴服也是不夠的,這里的男人并不羸弱,他們同樣高大健壯,只是說,可能沒有女人卷肌肉卷得那么狠——在證明自己有保護部落、抗擊野獸能力的同時,他們也十分重視自己身體的觀賞價值,否則可能很難得到一個愿意長期供養自己的女人。
當馮玉驚異于這種麻花一樣的邏輯時,她又意識到原世界其實也沒差——又要女人身體好能生育,又要貌美如花纖細蒼白,又要她們996做獨立女性,又要帶好孩子顧好家庭。
這么一想就理解桀族男人為什么能接受這種評判標準了——不過是要在強壯和美麗之間,掌握好平衡罷了。
馮玉還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比如既然男人也有戰斗能力,為什么不派他們去打仗?
如果作戰這種事都是女人來,那么部落的生育力會下降飛快,滅族也就是幾場仗的事。
啊,那怪不得查庫汗部那么恨她呢,合著她搞死的三千人全是女人嗎?
馮玉心顫顫的。
這也算是她的大喜之日,但她完全無心于身邊的美人,只是背對他側臥著,想這些有的沒的。
阿莫也沒睡,他也知道馮玉沒睡,于是忐忑了半晌。
然后試著拉了一下馮玉的衣角。
又把馮玉驚著了:“你干嘛?”
還是那句話,馮玉對阿莫的感覺是,不討厭,睡得下去,能湊活過。
但她這輩子從來也沒打算跟誰將就,她要的是愛情,是兩情相悅,不然她寧可單著。
而阿莫聽她這動靜就知道她又在犯那個死出,明明是個女人,偏還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不讓沾不讓碰的。
因為明知馮玉脾氣好不會傷害他,阿莫語氣里那股子勁兒又上來了:“喂,你好歹看一眼呢。”
馮玉把衣角從他手里抽出來:“我看什么?”
“我真的沒被別的女人……”
“我知道,我不是說了嗎,我沒懷疑……”馮玉說著說著頓住。
然后轉了半個身子過來:“這是能看出來的嗎?”
阿莫側臥在那里點一點頭,看起來更美了:“可以的。我聽年長的叔叔們說,如果和除了妻子以外的人有過,那里就會長小疙瘩……”
菜花是吧。
這桀族人可以啊,處男膜這套可給她們玩明白了:“假的。你當你那玩意還認主呢。”
這話說得可太糙了,阿莫實在沒忍住,在被子里輕輕踢了她一腳:“你們女人哪里懂,這是男人才知道的事。”
得,還科普失敗:“行行行,你最懂。趕緊睡吧,一會兒天亮了都。”
再次被拒絕,阿莫泄氣地收了收手。
倏忽又抬頭:“那你怎么不睡,你想什么呢?”
真不是馮玉不愿意說,她也很想找人聊聊,關鍵是阿莫得能聽懂啊。
她只能嘆出口氣來:“你不明白。”
“那你可以跟我說啊,你說了我不就明白了?”
見馮玉不言,他又暗自揣測:“你是覺得我……”
馮玉徹底轉過身來看向他:“我都沒在想關于你的事兒。”
這話說得冷淡,但好在姿態上有所緩和。
阿莫心里似乎也踏實了一些:“那你在想什么?想……中原昭國的事?”
“類似吧。”馮玉說,“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今天的春驕節真的給我很大沖擊,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死了——你又沒犯罪,她們把你放下去喂老虎,然后你還覺得很好玩,很正常。”
阿莫皺皺眉頭:“可如果不這樣的話,男人怎么證明自己的能力呢?”
那他要這么問,馮玉還真沒辦法。
于是她轉而去提另一件事:“那我問你,那個男孩,那個和女孩打架的男孩,他是不是死了?”
話到這里,阿莫總算也靜了靜,很顯然他至少能意識到這件事里有不妥的地方。
而看到他這副表情,馮玉懸著的心終究是死了:“阿羅加耶其實是神吧?是你們桀族信仰的神。所謂的‘送他去見阿羅加耶’,實際就是把他帶出去殺掉了,對吧?”
不知為何,這話忽然讓阿莫的神情變得非常古怪。
他就那樣皺著眉頭,緊緊地盯著馮玉,好像聽到了什么特別不能理解的事一樣。
這是馮玉第一次因為阿莫而脊背發毛:“怎、怎么了?”
“你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嗎?連這都不記得了?”阿莫說,“明明中原人也是信奉阿羅加耶的啊。”
*
馮玉耳邊“嗡”得一聲。
她半晌才說出話來:“……什么意思?”
阿莫的語氣還是那么溫和:“就是這個意思啊。不光中原人,東部沿海的漁姥族也是,西部的駝駝族也是,阿羅加耶是人類共同的祖神。”
他說:“那個男孩之所以被懲戒,是因為他自己不馴服,這是會招來災禍的,馴服的男人根本不會被那樣對待。當然阿姆也不會直接殺死他,只是把他驅逐到阿羅加耶巖洞,由阿羅加耶的意志決定他的生死。”
“你們中原也有這樣的流散地——阿羅加耶山脈,你們稱這種懲戒為‘流放’;漁姥族也有一座‘阿羅加耶島’,不馴服的男人會被‘放逐’到小島上。駝駝族應該也有,只是我不清楚叫什么。”
馮玉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你是說,所有的,這世上所有的地方,男人們都必須馴服?”
“當然啊,不然會天下大亂的。”
“也就是說,所有的女人都是尊貴的,這世界由女人來主導,所有的身居高位者都是女人?”
“從古至今如此。”阿莫想了想,又找補了一句,“不過你們中原的皇后,不是地位也很高嗎?”
馮玉問:“皇后是男的還是女的?”
“皇后當然是男的。”
“天圣皇帝是男的還是女的?”
“皇帝自然是女人。”
“文武百官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覺得應該是女人。”阿莫有些為難,“因為我聽說,有些中原男人雖然也能讀書識字,但是是不允許考試做官的。”
通了!徹底通了!
“哈哈……”極度的震驚之下,馮玉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已低笑出聲。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看得出阿莫有些怕:“你、你怎么了?你沒事吧?”
馮玉也不再在這里躺著了,她被子一掀起了身來,就這么跑出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