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議事大殿
空氣凝固得如同萬載玄冰,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肺腑之上。
殘陽掙扎著穿過高窗,將幾道血紅的斜光投在冰冷的地磚上,像幾道無法愈合的傷疤。
宗主玄冥端坐主位,面容沉寂如古井,唯有搭在扶手上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長老們分列兩側,無形的裂痕在大殿中央無聲蔓延。
“再議?如何再議?” 一名須發皆張的赤袍長老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案幾上茶盞叮當作響,清冽的茶水潑灑而出,沿著木質紋理蜿蜒,如同屈辱的淚痕。
“青云宗!那是盤踞南域的巨獸!元嬰老祖坐鎮,金丹如林!我玄天宗滿宗上下,金丹不過五指之數!硬撼?那是自取滅亡,是拿闔宗弟子的命去填那無底深淵!” 他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帶著絕望的鐵銹味,在死寂中回蕩,仿佛敲打著在場所有人緊繃的神經。
投降派低垂的頭顱更深了,如同被無形的巨石壓彎了脊梁。
主位另一側,一位面容清癯、眼神卻銳利如鷹的長老緩緩站起,袍袖無風自動。
“張長老此言差矣!”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針,刺破沉悶,“茍且偷生?今日割一城,明日獻十城?青云宗的胃口,豈是幾塊靈石、幾處礦脈能填滿的?趙峰那廝離去前的狂言,諸位都聽到了!‘玄天宗,該換個主人了!’ 這是敲骨吸髓!是滅宗之兆!不戰,便是將祖宗基業、門人弟子,親手奉予豺狼啃噬!流盡最后一滴血,至少脊梁不折!”
“脊梁?” 赤袍長老慘笑,指向殿門方向,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凌霜帶回的、屬于陣亡弟子的血腥氣,“流誰的血?是山下那些淬體、凝氣娃娃的血?還是你我老朽之軀的血?拿什么去折人家的脊梁?拿我玄天宗全宗的性命去撞青云山的護山大陣嗎?” 絕望的質問如同鈍刀,割裂著主戰派激昂的偽裝。
有人握緊了拳頭,骨節噼啪作響;有人頹然閉上眼,仿佛看到了血海尸山。
殿門陰影處,凌霜緊咬下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她帶回的不僅是噩耗,更是一柄懸在宗門頭頂的利劍。
幾名同門慘死瘴云澤的扭曲面孔,趙峰那毒蛇般陰冷的威脅——“等著我青云大軍踏平你玄天山門!”——在她腦中反復灼燒。
驕傲被現實碾碎,只剩下冰冷的恐懼和更冰冷的憤怒。
她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難道…難道就任由他們欺上門來?幾位師弟師妹的血…就白流了嗎?” 聲音帶著哭腔,卻倔強地不肯落下淚來。
“霜兒!” 玄冥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被巨力強行壓下的疲憊,像背負著整座即將傾覆的山門,“慎言。代價…我們付不起更大的代價了。”
殿內死寂。
爭吵暫時被更深的絕望凍結。
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燭火燃燒時燈芯爆裂的細微噼啪聲,像垂死者微弱的心跳。
燭淚無聲滑落,堆積在青銅燭臺上,凝固成猩紅而扭曲的形狀。
青云宗,赤焰峰偏殿
灼熱的地脈之氣蒸騰而上,空氣扭曲。
任務堂的青銅巨鼎內火焰熊熊,映照著幾張被貪婪與算計扭曲的臉。
趙峰垂手立在堂下,姿態卑微,但眼底深處卻跳躍著毒蛇般的怨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他將瘴云澤的遭遇添油加醋稟報完畢,尤其著重描繪了狗蛋那柄詭異骨刃的兇戾,以及凌霜那“玄天宗竟敢包藏禍心、抗拒上宗”的“狂妄”。
“哦?” 上首,王厲斜倚在鋪著赤炎獸皮毛的大椅上,指間把玩著一塊燃燒著暗紅火焰的靈石,發出滋滋的輕響。
他筑基期的威壓如同無形的熔爐,讓殿內的空氣更加灼熱粘稠。
“玄天宗…那個只剩幾只老貓的破落戶?” 他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像是熔巖上裂開的一道縫隙,“凌霜那小丫頭片子,還有兩個不知哪里蹦出來的野崽子,竟敢傷我青云門人,還包庇‘天樞’余孽?”
他身旁,一位面容枯槁、眼神卻精光四射的老者(赤焰峰執事長老)捋著稀疏的山羊胡,喉嚨里發出夜梟般的低笑:“桀桀…王師侄,此乃天賜良機啊!玄天宗?早已是冢中枯骨!這些年不過是靠著幾處貧瘠礦脈茍延殘喘。如今他們自己把刀柄遞到我們手上…抗命、傷我弟子、私藏重寶!哪一條不是現成的罪狀?”
王厲眼中赤芒一閃,指間的靈石瞬間化為齏粉,紅色的粉末從他指縫簌簌落下,如同滴落的血沙。
“不錯!” 他霍然起身,筑基期的氣勢陡然爆發,殿內火焰都為之一窒,“正好借此由頭,徹底壓服玄天!讓他們把那些礦脈、還有庫藏里那點壓箱底的破爛,都給我吐出來!若敢不從…” 他獰笑一聲,揮手間,一道凝練如實質的赤色劍氣嗤地射出,將殿角一塊精鐵試劍石無聲無息地洞穿、熔融,留下一個邊緣焦黑流淌著鐵汁的孔洞。
“傳令!” 王厲聲音冰冷,“點齊人手!本座親自走一趟玄天宗!看看玄冥老兒,是選擇跪著生,還是…” 他目光掃過那熔融的鐵汁,“…化為飛灰!”
殿內彌漫開鐵水冷卻的刺鼻焦糊味,混合著**裸的掠奪**,如同毒霧。
玄天宗,聽竹小院
遠離了大殿的喧囂與絕望,唯有風吹竹葉的沙沙聲,細碎而寧靜。
狗蛋盤膝坐在一方青石上,骨刃橫于膝前。那柄由父親脊椎熔鑄的兇刃,在晦暗天光下呈現出一種沉郁的灰白色,刃口處細密的符文偶爾流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星芒,如同沉睡巨獸的呼吸。
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那枚溫熱的燧石吊墜,粗糙的觸感下,仿佛能感受到星輝文明遙遠的脈搏。
阿月則靜立一旁,雙眸深處,億萬道數據流無聲奔涌、湮滅,構筑著常人無法理解的星圖與軌跡。
“潛入青云宗…難如登天。” 狗蛋的聲音打破了小院的寧靜,帶著少年人特有的低沉和凝重,“山門大陣、巡山弟子、金丹坐鎮…每一步都是死局。” 他抬頭,望向青云宗方向連綿的、如同巨獸蟄伏的黑色山脈輪廓,那無形的壓力,比瘴云澤的毒霧更令人窒息。
阿月眼中的數據流驟然加速,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洞穿迷霧的穿透力:“常規路徑,成功率無限趨近于零。但…變數已至。” 她纖細的手指凌空一點,一道極其微弱、卻帶著赤焰峰獨特灼熱氣息的能量軌跡圖譜,如同星屑般在她指尖凝聚、展開,清晰地指向玄天宗方向。
“王厲,筑基期修士,攜帶十名淬體高階弟子,已離青云宗赤焰峰,目標:玄天宗。預計抵達時間:三個時辰。”
狗蛋瞳孔猛地一縮,膝上的骨刃似乎感應到主人的心緒,發出極其輕微的嗡鳴,如同毒蛇吐信。
“危機,亦是轉機。” 阿月的聲音依舊平穩,但語速加快了幾分,“其離巢,核心區域防御必然出現短暫而精密的間隙。此乃‘守望者’號數據庫推演出的唯一可行路徑——‘雙軌置換’。”
她雙手在虛空中急速劃動,無數光絲交織,迅速構建出一個微縮而復雜的青云宗山門立體模型,其中代表王厲一行的那道赤紅光點正急速移動。
模型核心區域,一個代表“天樞殘骸”的幽藍光點靜靜懸浮。
“星艦殘余能量,可支撐一次‘全息蝕刻’模擬。” 阿月指尖點在模型上王厲那隊人馬的光點上,光點形態瞬間分解重組,化作兩個與王厲隊伍中某兩名淬體弟子外形、氣息、能量波動完全一致的光影虛像,籠罩在她與狗蛋的投影之上。
“我們,取代其隊尾二人。跟隨王厲…重返青云核心。” 光影流轉,模擬出的“青云弟子”形象纖毫畢現,連腰間令牌的紋路都清晰可辨。
“跟隨王厲…回到青云宗?” 狗蛋的心臟狂跳起來,這計劃膽大包天,近乎瘋狂。
他看著光影中偽裝出的自己,那陌生的青云宗弟子服色,刺眼得如同沾滿星輝同袍之血的裹尸布。
“目標:天樞殘骸。進入其能量共鳴范圍,我即可嘗試激活其深層協議。” 阿月收回手,模型消失,她的目光轉向狗蛋,數據流的冷光下,似乎也帶上了一絲屬于“悠兒”的憂慮,“但此路徑風險極高。模擬存在被高階修士神識掃描識破的可能;王厲隊中人員若有異常互動;接近天樞殘骸時的未知能量反應…任何一環斷裂,皆為絕境。
系統推演,生還概率…不足百分之二十。”
小院內,竹葉的沙沙聲仿佛消失了。
死寂籠罩。
狗蛋的目光從阿月臉上移開,再次投向膝上那柄沉默的骨刃。
父親的脊骨,文明的墓碑。
冰冷的觸感從指尖蔓延至心臟,卻奇異地壓下了一切恐懼。
他緩緩站起身,骨刃的嗡鳴低沉而堅定,仿佛在回應著什么。
手指用力握緊燧石吊墜,粗糙的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二十…足夠了。” 少年抬起頭,望向那越來越近、象征著毀滅的赤色軌跡方向,眼中再無迷茫,只有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決絕,如同星火投入永夜前的最后一次燃燒。
“總比在這里…等著被碾碎強。為了找到答案…為了…” 他頓了頓,后面的話沒有出口,但眼神掃過阿月,掃過遠處死寂的議事大殿方向,那未盡之意,比誓言更重。
阿月眼中的數據流微微凝滯了一瞬,隨即恢復奔涌,她無聲地點了點頭。
小院之中,風再起,竹濤如浪,仿佛在為一場奔赴深淵的逆行,奏響無聲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