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
沈新叫住要離開的賴勇,說明了楊茂才的情況。
然后道:“我雖然沒有具體問那個中年婦女,楊茂才發財的時間在什么時候,但她原話的描述是那兩年。”
“那么我認為,應該就是說案發之后的那兩年。”
“在兩年后,也就是14年,楊茂才被車撞死了,至今沒有找到肇事司機。再加上周輝現在突然去楊茂才家,把這些信息聯系在一起,是不是能夠推導出一些聯系。”
沈新沒說聯系是什么,但眼前三位都是老江湖,幾乎是秒懂。
丁軍保輕抽一口涼氣:“你是說楊茂才目睹了案發過程,然后敲詐了周輝,所以他有錢蓋房子,娶老婆,突然暴富。”
“而周輝不堪勒索,索性選擇撞死楊茂才,一了百了。”
又不是買彩票,一個人哪能說暴富就暴富,必然有橫財。
賴勇也道:“12年左右,蓋這么一套二層房子,沒有二十萬下不來,再加上娶老婆,可能又要十多萬,那等于說,前后楊茂才從周輝這里敲詐了三十萬不止。”
“而敲詐來錢太快,只有第一次,永遠沒有最后一次,那周輝的確有可能選擇謀殺楊茂才,徹底解決這個隱患。”
“還有,楊茂才家就在拋尸地點的東北面,他是完全有可能目擊案發過程的。”
說到這兒,賴勇立刻對劉杰道:“劉支,我覺得我們有必要立刻對楊茂才家進行搜查,這個時候周輝去楊茂才家,或許就是在找楊茂才留下的證據。”
沒有證據,你怎么去敲詐周輝。
在賴勇想來,楊茂才可能用手機拍下了案發過程。
他精神一振。
正愁沒有證據鎖死周輝呢,現在這證據就來了。
“不!”
劉杰卻搖頭。
他抱著胳膊,眉毛擰在一起,專注的思考了半晌,才開口道:“首先,小沈有這種推測很合理,楊茂才是有可能目擊了案發過程,然后選擇敲詐。”
“但是,我們不能貿然行動,我覺得周輝這個時候突然去楊茂才家,有一些問題。”
“你們想啊,4年前他如果真的不堪敲詐,選擇謀殺楊茂才。假如就像賴勇說的,楊茂才手里有什么證據,比如拿手機拍下來了。”
“那么我是周輝的話,在動手之前,肯定要計劃好,確認這份證據不會流出去,或者有方法找到,要不然,不會輕易動手。”
“既然動手了,那就只能說周輝有辦法拿到這份證據,或者說,這份證據根本就沒有,周輝用了兩年的時間,不斷試探,確認了沒有證據。”
“而且楊茂才死后,他有足足四年的時間來尋找證據,那四年前不找,現在突然跑過來找了,是不是有些反常。”
他一番分析,在場幾人紛紛皺起眉頭。
沈新若有所思點頭。
的確,從剛才周輝的舉動來看,好像是這份證據藏在楊茂才家里。
所以他帶著禮品上門,借口看望老兩口,然后伺機尋找證據。
但如果這樣就能找到,那四年內,他有的是時間。
甚至于可以趁著家里沒人,偷偷潛入,四年啊,肯定能找到這樣的機會。
但四年前不找,現在突然找,的確有些說不過去。
劉杰見眾人聽懂了,繼續道:“所以說周輝這個行為,在我看來,就像是水里的魚,不斷的去試探魚餌,想看看魚餌后面是不是藏著鉤子。”
“你們想啊,毛艷茹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他是殺人兇手,老焦也特意問他了,這個時候他心里能不慌?”
“他肯定怕案件重啟,但他心里肯定還有僥幸心理,覺得這案子都已經過去六年了,認為我們可能已經放棄了。”
“所以他或許是想試探一下,假如我們現在立馬對楊茂才家進行搜查,農村里發生了什么事情,根本瞞不住,他立馬就能知道我們一直在盯著他。”
“因此這個時候,我們更不能貿然行動。”
“對,就是這樣。”
劉杰應該是理清了思路,自語一句,然后道:“如果真有這么一份證據在楊茂才家里,那什么時候找都可以。”
“魚在試探,他害怕,但頂不住誘惑,他遲早會咬鉤的。”
“越是這種時候,我們越是要有耐心,要比兇手更有耐心才行。”
“而且他行動的越多,露出來的馬腳也就越多,那么這場較量,我們的贏面也就越大。”
說完,他立刻讓丁軍保去一趟臨水,聯系當地警方,好好查一下這起交通事故。
“特別是車。”
用車撞死人,肯定要涉及一個基礎的問題,車怎么來,車又怎么處理。
“賴勇,你再去查案發之后,兩年內周輝的財務狀況,我推測應該是現金交易,可現金總不是憑空變出來的吧,好好查一查。”
兩人離開。
劉杰精神振奮,不斷思索各種可能性。
沈新忍不住道:“劉支,你是不是很喜歡釣魚啊,肯定是個釣魚高手。”
他之前說打窩,現在又用釣魚來比喻,顯然是個釣魚愛好者。
“別。”
劉杰擺手:“高手可談不上,反正我出去釣魚,十次有八次都是空軍。”
“但我喜歡琢磨和研究這個釣魚的方法,結果呢,越研究還越釣不上。不過這一次,我希望能把魚釣上來。”
說完,猶豫一下,又跟沈新商量,問能不能再多留幾天。
他覺得沈新在,這案子辦的特別順利。
剛愁沒有線索,線索立馬就跳了出來。
沈新點頭答應。
局里應該沒什么問題。
關鍵沈新也想有始有終。
監控中,周輝離開楊茂才家之后,在自己家待了一會兒,便開車離開。
這邊依舊安排跟蹤監視。
他直接回了鎮上的家。
當天晚上,丁軍保已經拿到了楊茂才交通事故的鑒定記錄。
事發地點在臨水張王鎮通往清原這邊的張清公路社兜村段,報警時間是晚上11點42分。
從臨水來松陵,最方便的路是119省道。
但從清原鎮去臨水的話,最近的路反而是走張清公路。
“劉支,14年的時候,這一段路只有村莊附近有路燈,像這兩個村莊之間,道路是沒有路燈的。”
汽車內,丁軍保指著兩邊路燈道。
昨天拿到的事故報告,今天上午,一行人重走現場。
沈新也跟著劉杰一起,探頭查看附近情況。
這一段在兩個村莊之間,雖然道路已經翻修拓寬,但路燈還是裝的稀稀拉拉。
那當年監控自然也極少。
丁軍保繼續翻事故報告:“11點42分,有過路的貨車司機發現了被撞倒在地的楊茂才,選擇了報警。”
“二十分鐘之后,交警隊和救護車陸續趕到現場,但楊茂才已經死亡,等于說,司機發現他的時候,人就已經死了。”
“交警隊對事故現場做了勘察,地面并未發現明顯的剎車印,楊茂才連人帶車,被撞飛十米不止,全身多處骨折,當場死亡。”
“檢測到楊茂才喝酒,但是呢,撞擊點在路邊,也就是說,楊茂才雖然喝酒了,但走在了路邊。”
“然后肇事車輛貼著路邊走,并未避讓,直接從后面,把楊茂才撞飛。”
這樣的行為,如果知道這事故有問題,那肯定會聯想是預謀,故意撞人致死。
但當時交警隊顯然不知道這個情況。
丁軍保道:“交警隊認為肇事司機可能疲勞駕駛,或者酒駕,偏離正常車道,在撞人之后,選擇了逃逸。”
“當時往前大概六百米的位置,有一個限速攝像頭,交警隊調了監控,報警前半個小時內,一共過去了8輛車。”
“但沒有一輛車,車頭有撞擊痕跡。”
“往回四百米,在靠近社兜村的位置,也有一個限速攝像頭,在11點31分的時候,拍到了騎電瓶車的楊茂才。”
“然后對比了兩個攝像頭之間進出的車輛,有一臺面包車,只進,沒有出。”
“11點32分的時候,后面的攝像頭拍到了這輛車,也就是說,幾分鐘之后,就發生了車禍,然后這臺車可能從這個位置逃離了現場。”
丁軍保指了指對面一條岔道。
連接著張清公路,往社兜村東北面的廣福村去的。
“所以交警隊這邊也認定,這臺面包車就是肇事車輛,因為在現場的撞擊碎片中,找到了同樣的灰色保險杠碎片,和面包車顏色一致。”
“是一臺五菱面包車,車牌進行了污染遮擋。而且在逃逸之后,由于監控的缺失,交警隊最終也沒有查到這臺車。”
汽車停在路邊。
劉杰望向面包車逃離的這條道路。
以前是鄉村的水泥路,現在也變成了柏油路。
他示意往里面開。
里面的道路四通八達,連接著附近好幾個村莊,中間是農田。
這種地方,大晚上的,缺少監控。
就算有監控,也拍的不夠清楚。
但一臺車想要徹底消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劉杰追問道:“他們沒查修車店和報廢車輛嗎?”
“查了。”
這畢竟死人了,性質不一樣,丁軍保道:“南林交警大隊走訪了修車店,汽車報廢點,還發了協查報道,但一直沒有找到這臺車。”
劉杰想了想道:“給咱們這兒發了嗎?”
這里是兩省交界,抬抬腿就出省了。
有的時候兩省信息不互通,就給嫌疑人創造了可以鉆的漏洞。
丁軍保道:“也發了,然后他們查了一個多月,沒有結果,就掛了起來。”
劉杰點頭。
交警大隊主導調查,和刑偵去調查所動用的資源,力度是不一樣的。
關鍵是當時并沒有懷疑是預謀殺人。
想了想,劉杰道:“關鍵還是車,不是有面包車的照片嗎,圍繞周輝,去查這臺車。”
“13年年底,靠著他老丈人,周輝的廠不就已經開起來了嘛。”
“然后14年,他就在臨水開了一家旗艦店,這運貨出貨,是不是要用到面包車,查一查,說不定他用了自家的面包車。”
“當然,也有可能是花錢購買的,反正盡量查,我覺得這是一個重要的突破口。”
“如果韓小龍案最終找不到證據,那說不定可以從楊茂才身上,給周輝定罪。”
肇事致死,再逃逸,屬于交通事故,判七年以上。
但是,如果是預謀撞死人,那情況完全不一樣,是故意殺人,是要被判死刑的。
所以劉杰的想法是,如果韓小龍案上找不到證據,無法給周輝定罪,那可以靠楊茂才來定罪。
只要是死刑,結果其實是一樣。
調查繼續。
就像劉杰說的,周輝的動靜越多,暴露的馬腳也就越多,可以調查的地方也越多。
而當天還有一個發現。
那就是監控。
村里的監控顯示,在昨天周輝去楊茂才家之后,今天下午,黃慶梅出現在了楊茂才附近。
她并沒有直接去楊茂才家,而是在他家附近徘徊了一段時間,然后跟附近的鄰居閑聊了一番。
給人的感覺,好像就是在打聽楊茂才家的情況。
而隨即,通過拉通話記錄,黃慶梅在回家之后,就給周輝打去了電話。
這個行為,顯然坐實了劉杰關于周輝是在試探的推測。
如果昨天就對楊茂才家進行搜查,那真就中了周輝的設計。
“這家伙慌了。”
這是劉杰的判斷。
他揉了揉臉,繼續道:“這是命案,他殺了人,但警察一直沒查出來,現在的他,肯定擔心我們會再重啟調查。”
“我猜他現在腦子里一定在想,自己哪里做的還有問題,擔心會不會留下證據,然后他會想方設法的去彌補。”
“這就像什么呢?”
劉杰想了想,打了個比方:“就像你意外撿了一筆巨款,你心虛,怕失主找上門來,也怕自己藏的不夠好。”
“你會去撿到包的現場去看,看有沒有失主,看有沒有警察在找。”
“你明明已經把包藏的很好了,但聽見風聲,說有人在找包,那你還是會控制不住的去看藏包的地方,甚至于主動把包挖出來,換個你認為更穩妥的地方藏。”
“這種心理啊,他根本克制不住,所以我覺得,只要我們盯緊了這家伙,他會帶著我們,去把它那些掩蓋起來的證據,一一找出來。”
沈新不住點頭,然后沖劉杰豎起大拇指。
“劉支,還得是您,神機妙算。”
這穩坐釣魚臺的腚力,絕對是資深釣魚佬。
劉杰雖然知道沈新有故意吹捧的嫌疑,但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
“沈新,說真的,你有意愿,來平虞,我豁出這張臉,想辦法,把你調到平虞來。到時候就跟著我,先來刑偵支隊,保證你步步領先。”
劉杰再一次發出了邀請。
不光是看中了沈新那德魯伊一般的天賦,也相中了沈新在案件偵破環節的敏銳直覺。
他真覺得沈新是干刑偵的好苗子。
旁邊丁雨薇立刻緊張了起來。
她接觸沈新這么久,知道沈新的上進心很強。
而她又深知,平臺不一樣,發展還真就不一樣。
像沈新如今在分局,就算不斷立功,也得慢慢熬資歷。
可哪怕是熬資歷,換個平臺熬,也是完全不同的結果。
沈新立刻道:“劉支,您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啊,就是有點兒小聰明,真要去了平虞,到時候做不出成績,那不是給您丟臉嘛。”
“不過呢,您要真覺得這小子不錯,幫到我了,想謝謝我,那您也可以給我們領導打電話,刺激刺激他。”
劉杰一陣哭笑不得,點頭說行。
調查還在繼續。
依舊是外圍調查為主。
結果不斷的反饋過來。
首先,并沒有在周輝身邊查到這臺面包車。
那么這臺車應該就是周輝購買的。
這種不知道幾手的破面包車,說不定路邊修車店就隨便買了。
想要查,非得動員大批警力,大范圍摸排才有可能查到。
而且這還過去了四年,更不好查。
但是財務上面,查出了一些線索。
7月份案發,9月初的時候,周輝老丈人取錢,幫他還了賭債。
一直到年底,周輝都很安分,專心經營他在鎮上的熱水器店。
這一點,鎮上他店鋪隔壁的老板都證實過,說那一段時間,周輝天天準時開門。
然后秋冬季來臨,正是他熱水器生意好的時候。
那一年冷冬,鄰居說,幾乎每天都有找他安裝熱水器的。
他店鋪生意應該不錯。
可是在過了年,13年快到5月份的時候,他卻把店關了。
對外的說法是沒賺到錢,還賠錢。
這就有些稀罕了。
然后查銀行記錄發現,這一段時間,也就是十月份開始,他不定時的會從銀行取款。
一直到來年,前前后后,大筆的取款取走了近十萬。
也就是說,在熱水器旺季的這段時間,他掙的錢可能都取了出來。
用在哪兒了,不得而知,查不到,也沒法兒查。
但可以合理推測,可能是給了楊茂才。
走訪了一些楊茂才的朋友,調查得知,大概也就是在12年年底,到13年這一段時間,楊茂才手里寬裕了起來。
可這家伙也是不學無術,打零工,啃老為生。
13年6月份,經人介紹,楊茂才與妻子結婚。
14年年初,楊茂才開始蓋房子。
而這一段時間內,楊茂才并沒有太多的進項。
他朋友問他錢怎么來的,楊茂才說是炒股賺來的。
他朋友讓他帶帶自己,楊茂才拒絕,說得看運氣。
總之,這一段時間,楊茂才娶了老婆,蓋了新房。
而周輝這邊,關店之后,13年年底開了廠,中間具體又從哪里弄得錢給楊茂才。
查不到,或者說,想要查清楚,必須公開,大范圍的去查才行。
但從這些零碎的信息來看,楊茂才是有敲詐周輝的嫌疑。
而周輝也不堪重負,因此萌生了謀殺楊茂才的想法。
這一天。
是周輝去楊茂才家的第五天。
沈新和王城一臺車,在世紀豪庭蹲守。
案件調查進入了相持階段,劉杰安排松陵分局一部分人回去,從市局刑偵支隊調了一批人過來幫忙。
所以王城來了。
沈新兩人沒走,也幫忙進行跟蹤和外圍調查的工作。
倆人正閑聊,小區里的人通知,說周輝出門了。
很快,停車場出入口,周輝的S級出現。
王城立刻發動汽車跟上。
兩臺車,交替跟蹤。
還有道路監控支援,確保不會跟丟。
沈新道:“去臨水了?”
周輝出門之后,一路往西開,過了省界,走張清公路,看樣子是要去臨水。
不過在快到社兜村的時候,他卻拐下了公路。
這時換到了沈新這臺車跟隨。
鄉村道路,車并不多,王城沒有跟的太近。
這邊的鄉下水道交錯縱橫,村莊星羅棋布一般散步著,路網復雜。
前面的周輝開車一通七扭八拐,最后拐上了通往南林區的大路。
但是,他并沒有往南林去,而是又折返,掉頭,最終又開上了張清公路。
王城奇怪道:“他這是干嘛呢,就這么溜達了一圈兒?”
開上張清公路之后,周輝又慢慢的開回了清原鎮。
據另一組同事報告,說他又回了廠里。
整個過程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不對。”
沈新示意王城掉頭,又開回張清公路,然后也在社兜村附近的路口拐下去,還走周輝之前走的路。
沈新努力回想之前這一路的過程。
“停!”
沈新猛地喊停。
王城一腳剎車,停在路邊。
沈新看了看附近。
在社兜村和廣福村之間,前面是一座水泥橋,兩邊是農田。
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王城,你還記不記得,在這里,周輝好像放慢了車速。”沈新問道。
王城左右看看,回想了一下,點點頭,他有印象的。
他心中一動,急忙道:“沈新,你的意思是,就像劉支說的,他在這里放慢車速,其實是為了觀察藏包的地方?”
劉杰的那個說法,他也知道。
沈新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沈新指了指前面的河道。
王城輕抽一口涼氣,驚訝道:“他不會把面包車沉到河底了吧,然后忍不住跑過來,看看我們有沒有在這兒搜尋河道?“
沈新點頭,這種可能性非常大。
當時交警隊在外圍監控沒有找到涉事面包車,那這面包車只能是藏起來了。
燒掉,濃煙滾滾的,太惹人注目。
沉到河底,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反正這邊河道縱橫,大晚上的,把車開進河里,誰又能知道。
就算回頭意外被人發現,那也聯系不到他身上去。
想到這兒,沈新精神一振。
如果真是這樣,那劉杰這一出穩坐釣魚臺,還真把周輝這條大魚給釣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