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自天光熹微時而入宮,如今已然是天光大照,奉天殿已然快要重修完成,依舊是往昔檐牙高啄之景,金黃燦燦的光照在鱗次梓比的金黃琉璃瓦上,更顯金碧輝煌,顯貴圣尊。
朝臣如流織般往宮外而去,今日大朝會上之事,真可謂震動人心,攪動天下,這等場景,怕是十年都不曾能見到一次,相熟之人三三兩兩討論著殿中之事。
李祺和張輔在殿外結伴而行,張輔面上頗有振奮之色,“景和兄于殿中神姿,真讓弟神往不已,實乃大丈夫是也。”
李祺聞言謙虛笑道:“不過是文辭清談之士,文弼你這種手持三尺劍,馬上取功名的才是好漢子、大丈夫。
三日后為兄欲于府中設宴,若文弼有空,可攜妻兒前來,你我亦可再一敘大話。”
張輔雖是武將,卻是心思玲瓏之人,知道這是李祺一家今日脫了罪身,自是要廣邀賓客,以示慶祝,而且其中大概還存了讓自己見見李顯穆的心思,當即拱手正色道:“兄長及公主相邀,弟豈敢推辭,明日定攜妻兒登門拜訪。”
二人言罷又笑談起朝中軼事。
……
三日眨眼而逝,這三日中京城可謂是風起云涌,官場和士林中自然是大地震。
大明王朝的天命邏輯改變,那自然是上上下下皆要煥然一新,各個衙門都忙著獻上賀表,為大明的偉大而慶祝。
幸好這是大明,若這是漢朝的時候,現在各地知府就該往朝廷獻上祥瑞了,即便不用搞這些迷信,但各部門依舊要老老實實的將屬于元朝的那些印記都清理干凈。
而在京城民間,最風行之事,自然便是李善長的平反之事,當初胡惟庸案牽連了一公二十一侯,結果現在唯一的公爵被平反,真可謂是大新聞。
市井之中自然是有人質疑,理由則是既然沒問題,那為什么不恢復爵位呢,可朝廷的旨意是很完備的。
“韓國公府雖有過錯,有所逾制,但念在其并未造成大過,且有開國之大功,為之平反。”
這就說的很清楚了,李善長有些問題不大的小過,但是功勞也大,那些小過就算了。
而后又給李芳和李茂世襲的官職作為補償,李芳被賞了錦衣衛的世襲千戶,李茂則被賞了世襲的旗手衛鎮撫,在大明朝,這也算是勛親人家經常被賞賜的官職了。
李府被平反不僅僅是禮儀性的平反,朝廷還將大量的財產都歸還了回來,之前的公爵府因為逾制重新拆了一部分,其他的田產鋪子等很多產業也都返還了回來,可以說李祺一家一波暴富。
這些普通百姓津津樂道的對于權貴來說自然無所謂,他們更看重的是李氏從此就可以正常做官,而且不再受到限制了。
看看之前,李祺在士林中那么高的地位,在先帝面前那么得寵,舉世公認的大儒,結果一直僅僅是個正五品的大學士。
雖說有備為御前顧問的資格,但僅僅是能提出一些建議,手中根本就沒什么權力,六部、都察院、諸寺,根本插不進手去。
而且洪武年間還沒有內閣,即便是備為顧問也不是定例,一般都是皇帝有疑問的時候,才會召大學士問兩句,平常之時,大學士是不能隨便提意見。
而九卿不僅僅能在皇帝面前提建議,還擁有執行權,這雙方的差距之大,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現在李氏被平反,以李祺的底蘊,很多人都猜測他會直升九卿,成為大明文官體系的九大巨頭之一!
這些紛紛擾擾的猜測在各個府邸以及衙門里面流傳。
而李祺則在今日大開公主府之門,請諸位賓客入府,望著往來的賓客,李祺和臨安公主相視一笑。
夫妻二人皆還記得十一年前從江浦剛剛回到京城之時,先帝的旨意里面明確的說了,不允許二人交結勛親,于是他們就真的沒有交結過。
偌大的公主府,一次宴會都沒有舉辦過,如今這般廣開府門,廣邀四方之景,真是頗有種揚眉吐氣之感!
人死了便是真的死了,再也管不了后來人的事,朱允炆不在乎當初在朱元璋面前說過的有關于削藩之事,朱棣也不在乎打親爹的臉,那臨安公主自然也不必再遵守當初的旨意。
人走茶涼,當如是也!
看了幾眼后,李祺道,“娘子,為夫出去迎接賓客,你便到內堂中受那些命婦拜見吧。”
各家官員勛貴來了之后,自然是要帶正妻出席的,內外有別,正常來說內子是不見人的。
但李祺和臨安公主特殊,這里是公主府,臨安才是主人,這世道上沒有說入府不拜見主人家的道理。
李祺想了想,“待開宴前,為夫再帶著諸賓客來拜見你。”
臨安公主身份太高,她是真正的長公主,只比朱棣小幾個月。
諸藩王都要喊一聲皇姐、皇姑母,至于勛貴、官員更是要尊稱一聲長公主。
想當初在建文朝的時候,李祺憑借臨安公主駙馬的身份,可是宗家之長,地位崇高,他能活著度過洪武朝和建文朝,全憑臨安公主的身份實在給力。
如今的大明,只有皇帝和皇后這兩個人的地位比她高,所以她只需要坐在那里,等著眾人來拜即可。
臨安公主應了一聲后就往內堂而去,李祺則往正堂而去,他迎接賓客也不可能去大門那里,公主府不是小門小戶,那是小輩做的事情。
今日前來的賓客極多,除了李祺的朋友之外,主要是有許多皇家之人前來,譬如臨安公主的妹妹懷慶公主,府中自然好不熱鬧。
張輔攜妻子來后,亦是被今日喧囂之景而震驚,這種門庭若市的場景代表著當前時流對李氏的認可,平反之后的李氏可真是大為不同了。
夫妻二人分別往內堂與正堂而去,這偌大的公主府亭臺樓閣,俱是精妙,看的張氏眼中異彩漣漣。
她自然是知道今日前來所為何事的,當初張輔第一次和她說起臨安公主有意和他家結親時,她還嚇了一跳,畢竟這實在是有些風馬牛不相及,可今日一見,倒是張氏高攀了。
不過她倒也不是全無底氣,她的公公張玉被追封為榮國公,且列靖難功臣第一,在皇帝那里是有極大香火情的,若府中后繼無人的話,這份香火情日后或許便沒了,但她的丈夫是極有本事的人,有這份香火情在,日后前途亦是不可限量,那五軍都督府之位,未必不能坐上一坐。
如今小姑子又入了宮中,頗為得寵,張氏已然有騰飛之相。
而且結親的畢竟是小公子,不是日后繼承家業的嫡長子,雙方還是頗為相配的。
想到這里,她心中的緊張弱了幾分,打算一會兒好好看看這李圣人的兒子,是否有李圣人的幾分英姿。
進了內堂中,便見一婦人衣著華貴,有雍容之姿,頭上戴的、身上穿的,皆是皇室才能用的貴重之物,立刻就知道這便是此府的主人臨安公主了。
她上前兩步行了個福禮,“臣婦信安伯府張氏拜見長公主大駕。”
臨安公主眼睛一亮,滿眼笑意的上前,“夫人莫要客氣,日后便是一家人了,便在此坐吧”,說完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張氏,而后眼中浮現出幾縷真摯的笑意。
張輔其人,臨安公主是見過的,生的一幅好相貌,如今這張氏亦是眉眼如畫,雖不似江南女子有萬種風情,卻亦稱得上是上等的姿容,雖說娶妻娶賢,納妾納色,正妻要的是端莊大度,能治理內宅之事。
可臨安亦記得丈夫說過,于李氏而言,嫡子之重,重越泰山,正妻本該也好好挑選才是,不過既然夫君定了信安伯府的嫡小姐,那她也沒有反對的道理。
張氏亦是知道臨安公主之言,兩家結親之事,實際上在李祺和張輔那里已經是定論,無論看與不看,都不影響,提前看一眼,只不過是讓雙方更加放心而已。
張氏見臨安公主不曾盛氣凌人,心中也安定了幾分,日后女兒嫁進府中來,至少不會太過于被磋磨受氣。
對這閨閣中的婦人而言,若是嫁不了一個得意郎君,進不了一個有福之門,能活著尚且是奢望,這些年里,張氏不知聽說了那些高門大院里的陰詭之事。
若是她的女兒日后落入了那等下場,她還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辦,這堂堂公主府不是她能闖的,即便是女兒死在大院之中,她也連個收尸的身份都沒有。
生是婆家的人,死是婆家的鬼。
臨安公主自然不知道僅僅這一會兒,面前的婦人心中便已經百轉千回,甚至開始想到最差的境地了。
“紫畫,你且去將小公子帶到這里來。”
李顯穆年紀還小,雖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但面對長輩自然不用那么避諱,他即便是在內堂中吃食,也不算是失禮。
紫畫應是后便往李顯穆處而去。
前院之中,解縉等人亦登門,正與李祺、張輔等人于一處相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