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漣月回去沒有敷藥膏,而是任由手背上的燙傷紅腫潰爛。
果然入夜時(shí)分,侍寢的詔書還是傳到了玉瑤宮。
她只是隨意挽了個(gè)簡單的發(fā)髻,連胭脂都沒點(diǎn)。
自從知道晚上侍寢都是磨墨以后,她徹底沒了打扮的心思。
賀漣月紫宸殿的宮門,然后熟練地跪到了案前,執(zhí)起墨錠開始研磨。
墨錠和硯石發(fā)出微弱的摩擦聲,蕭珩頭也不抬地批閱奏折,仿佛她只是一件工具。
一個(gè)時(shí)辰過去了,蕭珩還是沒有看自己一眼,賀漣月咬了咬牙。
忽然“砰”的一聲,墨錠從她手里滑落,在青玉磚上砸出沉悶的聲響。
濺起的墨汁也稀稀落落地染黑了地面。
蕭珩終于抬眸,看向犯錯的賀漣月。
那眼中的寒光仿佛能殺死人,賀漣月連忙將頭抵在地上磕頭。
“陛下饒命。是妾身手滑沒有拿穩(wěn)墨錠。”
蕭珩眸子一冷,“哪只手沒拿穩(wěn)?”
賀漣月顫巍巍伸出右手,那片燙傷已經(jīng)泛起可怖的水泡。
“妾身今日在御花園的涼亭里,和兩位妹妹喝茶。誰知寧嬪娘娘突然到訪,妾身想給寧嬪娘娘奉茶,卻不小心頂撞了娘娘打翻了茶盞燙傷了自己,都是妾身的錯。”賀漣月低著頭小聲抽泣。
蕭珩的目光在那燙傷處停留了片刻,“寧嬪?你邀請了她?”
賀漣月?lián)u搖頭,“沒有。”
“那便是她招惹的你,你何錯之有。”
賀漣月連忙再次跪了下去,“妾身這點(diǎn)傷不足掛齒,只是沒有辦法再給陛下磨墨了。”
淚水一滴一滴落在了青玉磚上,和灑落的墨汁混在一起,氤氳出斑駁的痕跡。
“以后不必來了。”蕭珩突然道,“你好好養(yǎng)傷吧。”
蕭珩難得露出這么溫情的一面,賀漣月連忙謝恩,然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道。“其實(shí)今日一事,多虧了梅常在出手相救。”
“梅常在?”蕭珩指尖輕叩案幾,忽然想起沈清歌也提過她,“是那參將之女?”
“是,梅常在力氣大,想必磨墨也十分適合......”賀漣月鼓起勇氣說道。
“朕知道了。”
蕭珩抬了抬手,便讓賀漣月退下了。
賀漣月只磨了半個(gè)時(shí)辰便被遣回,手背上的燙傷火辣辣地疼,卻讓她唇角不自覺上揚(yáng)。
比起往日兩個(gè)時(shí)辰的研墨折磨,這點(diǎn)燙傷算什么?如今她終于能像沈清歌那般,名正言順地閉門養(yǎng)病了。
至于徐傲梅?就讓寧嬪去解決。
賀漣月越想越滿意,頭一次睡得安穩(wěn)。
果然,次日侍寢的詔書便傳到了丹鳳宮。
身為丹鳳宮主位的寧嬪以為是陛下召見了自己,一聽承恩的居然是昨日一起賞花的梅常在,氣得渾身發(fā)抖。
寧嬪覺得自己被擺了一道,當(dāng)即就帶著宮人要往倚梅閣去興師問罪。
可惜她人剛過去,徐傲梅已經(jīng)被鳳鸞春恩車徑直接走了。
微微搖晃的鳳鸞春恩車內(nèi),徐傲梅端坐其中,心里既惶恐又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
她萬萬沒有想到,陛下竟會召幸自己。
他對蕭珩這個(gè)皇帝并沒有男女感情,但是她也不想出錯,如果能夠討得陛下的歡心,或許能為父親尋得晉升的機(jī)會。
父親戎馬半生打了無數(shù)勝仗,只因?yàn)槌錾砥矫褚恢辈皇芴岚危瑓s因出身寒微,年屆四十仍是個(gè)參將
整個(gè)大燕國都看中家世出身,自己入了這深宮,也處處受那出身名門的令嬪壓制。
沈姐姐雖然也不受寵,但仗著丞相千金的身世,至少令嬪不敢隨意作踐。
再看那月答應(yīng),僅為蘇州織造之女便被寧嬪日日磋磨。
丹鳳宮離紫宸殿極近,徐傲梅紛亂的思緒還未理清,馬車已在紫宸殿前穩(wěn)穩(wěn)停下。
站在宮門前,徐傲梅徐傲梅深吸一口氣,只覺這宮門似有千斤重。
她微微穩(wěn)下心神以后,伸手輕輕推開宮門。
“吱呀——”一聲之后,徐傲梅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下行禮。
“臣妾叩見陛下。”
蕭珩聞聲抬首,只見眼前的女子眉宇間卻自帶一股英氣,跪姿不卑不亢,倒是跟其他女子不一般。
“免禮。”蕭珩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目光掠過她,隨手一指御案前的墨硯,“站著磨。磨完這匣墨,便可回去了。”
徐傲梅微微一愣,半晌才回過神來。
鳳鸞春恩車將自己抬進(jìn)宮,到頭來竟只為讓她磨墨?
讓她舞刀弄槍、排兵布陣尚可,可是這研墨一事她卻一竅不通。
陛下為何偏偏點(diǎn)她來做這事?
徐傲梅心中困惑重重,手上雖依言開始磨墨,但是她的目光還是不自覺地飄向御案后的年輕帝王。
燭影搖晃,剛好映照著蕭珩那鋒利的五官,在御案上投下濃淡不一的陰影,他本就專心批閱奏折,如今更是平添了幾分專注。
徐傲梅就這么偷偷望了幾眼,心里似有小溪流過,手里磨墨的勁道也泄了幾分。
“啪嗒!”一聲,墨錠失手掉入硯石中,一滴墨汁飛濺而出,剛好落在了蕭珩面前的宣紙上,洇開一小片污跡。
徐傲梅心下一驚,立刻又“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臣妾該死!請陛下恕罪!”
蕭珩沒有動怒,而是輕聲說道:“起來吧,專心點(diǎn)。”
不知是蕭珩的沉靜安撫了她,還是身為武將之女那股子不服輸?shù)木髲?qiáng)。
徐傲梅依言起身沉肩斂氣,專心地開始磨墨。
研磨看似簡單,但是講究力道均勻,沉穩(wěn)耐心。
徐傲梅心神穩(wěn)定之后,磨墨便漸入佳境,研磨聲漸漸變得沉渾而規(guī)律,墨汁細(xì)密淳厚。
蕭珩抬眸,目光落在垂首專注于墨硯的徐傲梅身上。
她神色沉凝,眉峰微蹙,透著一股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的韌勁兒。
男人冷峻的唇邊掠過一絲幾不可察又稍縱即逝的笑意。
不愧是沈清歌的手帕交。
等到徐傲梅終于磨完那一匣墨,蕭珩蕭珩放下朱筆,不經(jīng)意的問。
“朕聽聞,你近日經(jīng)常前往棠梨宮與沈......沈答應(yīng)踢蹴鞠。”
徐傲梅聞言,眼底驟然一亮。
“回陛下,確是如此。沈姐姐身子不好,練蹴鞠能夠活絡(luò)筋骨,強(qiáng)身健體。”
蕭珩深邃的眼眸看不出情緒,只淡淡頷首:“朕近日也覺政務(wù)繁重,周身困乏。等明日下了早朝,朕也去棠梨宮同你們一起蹴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