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聲劃破天際的尖叫,從陸婷婷的喉嚨里爆發(fā)出來。
陸婷婷那一聲尖叫,凄厲刺耳,瞬間壓過了周遭所有的嘈雜聲。
她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只剩下因涂抹過厚香粉而顯得格外慘白的底色。
她的瞳孔急劇收縮,倒映著那片正從桃林深處席卷而來的、由無數(shù)黑點組成的恐怖陰影。
“蜜蜂!天哪!是蜜蜂!”
人群中,一個眼尖的公子哥最先喊出聲,他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
這聲驚呼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激起千層浪。
原本還在互相舉杯、吟詩作對的男男女女們,臉上的優(yōu)雅和從容瞬間崩塌。
“快跑啊!”
“怎么會有這么多蜜蜂?!”
“別推我!我的鞋!”
尖叫聲、哭喊聲、咒罵聲混雜在一起,桃花節(jié)現(xiàn)場頃刻間變成了逃難現(xiàn)場。
名門閨秀們提起她們那繁復(fù)的裙擺,花容失色地四散奔逃,平日里苦練的端莊儀態(tài)此刻蕩然無存。
那些自詡風(fēng)流倜儻的世家子弟們,也顧不上什么君子風(fēng)度,有的用袖子捂著頭,有的甚至直接鉆到了石桌底下。
整個桃林亂成了一鍋粥。
然而,詭異的是,那鋪天蓋地的蜂群,似乎對這些四散奔逃的人群毫無興趣。
它們的目標(biāo)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明確得令人心驚。
那就是——陸婷婷。
她身上那件精心挑選的、繡滿金色牡丹的桃粉色宮裝,此刻像是一塊巨大的磁石,牢牢吸引著蜂群的全部注意力。
她發(fā)髻上那些隨著她奔跑而劇烈晃動的金釵珠翠,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如同為蜂群指引方向的信標(biāo)。
而她身上那股由多種花香和香料混合而成的濃郁氣味,此刻更是成了最致命的催命符。
“走開!你們都給我走開!”
陸婷婷徹底慌了神,她胡亂地?fù)]舞著手中的絲帕,試圖驅(qū)趕那些已經(jīng)近在咫尺的蜜蜂。
然而,她的掙扎在絕對的數(shù)量面前,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她的動作非但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像是激怒了整個蜂群的指令。
無數(shù)的蜜蜂發(fā)出更加高亢的嗡嗡聲,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向她涌來。
它們悍不畏死地撞向她,有的鉆進她寬大的衣袖,有的纏上她那精心梳理的發(fā)髻,甚至有幾只膽大的,直奔她那張因驚恐而大張的嘴巴。
“救命!救命啊!娘!你在哪兒啊!”
陸婷婷的哭喊聲已經(jīng)帶上了絕望的顫音。
她像一只被獵人追趕的兔子,在混亂的人群中沒頭沒腦地亂竄。
她那些平日里與她情同手足、一口一個“婷婷妹妹”的閨中密友們,此刻都像躲避瘟神一樣躲著她。
有幾個跑得慢的,被她一把抓住衣袖,都毫不留情地用力甩開,生怕被她這個“人形蜂巢”連累。
場面既滑稽又殘忍。
一個打扮得異常華麗的少女,身后緊緊跟著一團不斷擴大的黑色“云霧”,在桃林中上演著一出令人嘆為觀止的追逐大戲。
她跑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自動向兩邊分開,留出一條通路,仿佛在迎接一位萬眾矚目的女王。
確實,她成為了全場最引人注目的焦點,實現(xiàn)了她來之前的愿望。
陸夭夭安穩(wěn)地坐在僻靜的石凳上,手中的茶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泛起。
她專注地看著眼前的“表演”,神情認(rèn)真,像是在品鑒一出難得的好戲。
春喜站在她身后,小臉已經(jīng)嚇得沒有一絲血色,身體也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抖。
“小……小姐……這……這真的……太嚇人了……”
她的牙齒都在打顫,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二小姐她……她不會有事吧?”
陸夭夭聞言,終于舍得將目光從遠處那場鬧劇中移開,她轉(zhuǎn)過頭,看著春喜,臉上露出一絲安撫的微笑。
“放心,死不了。”
她語氣平淡地說道,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蜜蜂蜇人而已,最多就是腫成豬頭,在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正好讓她清凈清凈。”
春喜看著自家小姐那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小姐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鎮(zhèn)定,實在是……太超乎她的想象了。
就在主仆二人說話間,場上的局勢再次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一條體型健碩的大黃狗,不知何時從廣濟寺的后院竄了出來。
它許是被這邊的喧嘩聲吸引,吐著長長的舌頭,搖著尾巴,一臉興奮地沖進了混亂的中心。
動物的直覺是敏銳的。
它似乎一眼就看出了,那個被蜂群追逐的、移動的、彩色的物體,是這場騷亂的核心。
于是,它歡快地叫了兩聲,邁開四條腿,興高采烈地朝著陸婷婷沖了過去,似乎是想加入這場有趣的游戲。
本就處在精神崩潰邊緣的陸婷婷,眼看著前方又沖過來一條對自己狂吠不止的大狗,那根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啪”地一聲,斷了。
她的眼前一黑,雙腿發(fā)軟,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而絕望的尖叫,身體便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噗通!”
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清晰地傳來。
緊接著,是瓷器碎裂的清脆聲音。
陸婷婷感覺自己的屁股像是坐到了什么又硬又軟的東西上,黏糊糊的觸感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她茫然地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正以一個極其不雅的姿勢,坐在了一張石桌上。
周圍,是無數(shù)雙充滿了震驚、錯愕和鄙夷的眼睛。
她艱難地低下頭,看到自己的裙擺下,是一片狼藉。
白色的、黃色的、黏糊糊的不明物體,沾滿了她那條價值百金的云錦長裙,散發(fā)出一股甜膩中帶著點腥氣的古怪味道。
而在她對面,那位她今日盛裝打扮、一心想要吸引其注意的吏部尚書家張公子,正用一種見了鬼的表情看著她。
張公子的腳邊,一只通體雪白、看起來名貴無比的貴妃犬,正歪著腦袋,呆呆地看著那盤被壓得面目全非的、本該屬于它的牛乳蜂蜜糕點。
片刻的呆滯后,那只名為“雪球”的貴妃犬,發(fā)出一聲委屈至極的“汪嗚”聲。
全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中,尷尬的氣氛仿佛凝結(jié)成了實質(zh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陸夭夭終于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連忙端起茶杯,假裝喝水,以此來掩飾自己那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
嗯,這下好了。
一見傾心,再見傾情。
嗯,確實是印象深刻。
這下,別說張公子了,怕是全京城的未婚男青年,都會對她陸婷婷“日思夜想,念念不忘”了。
以一種社會性死亡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