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天氣異常悶熱,讓人透不過氣。
慈幼堂內傳出斷斷續續的哭聲。
“閻家要她嫁過去沖喜,可那閻承是個病秧子啊!”
院長夫人淚如雨下,抓著云旌的手臂,說出的話顛三倒四,“婷婷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那么善良,她不應該受這個苦的!”
“對對對,”
云旌靠坐在椅背上,隨聲附和,“就我惡毒,就我活該受苦。”
“你什么態度!”
院長抱住幾近崩潰的夫人,面目猙獰地看著她,“云家養了你十八年,這份恩情你該還了!”
“你和婷婷同年同月同日生,慈幼堂的檔案上記錄得清清楚楚!”
“況且閻家還是津市只手遮天的豪門,你一個孤女能嫁過去,是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
云旌冷笑著坐直身體,緩緩將手臂抽出來:“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你!”
院長臉色變幻,夫人淚眼婆娑地朝他搖頭,轉而又看向云旌:“就當我求你了好嗎,婷婷還小,你不一樣……”
“她小,難道我就不小嗎?”
窗外忽然烏云密布,大風驟起,室內昏暗,云旌的臉隱在其中,模糊不清。
“我和她確實不一樣,她是杏林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我是慈幼堂自力更生的孤女,簡直云泥之別。”
“哦,對了,你們說養了我十八年?可從我三歲起,杏林齋就停了慈幼堂的資金,院里的孤兒跟我一起上街乞討,撿廢品賣錢,我們努力地活下來,把慈幼堂發揚光大。”
“怎么,現在我長大了,你們就要來摘果子了?”
云旌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你們給我三年恩情,我靠十五年幫你們揚了善名,這恩,早就還夠了!”
倏然,雷聲大作,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到鐵皮房頂上,震耳欲聾。
院長太太臉色慘白:“不,不是這樣的……”
還有什么好說的?
到目前為止,除了名字是云家的,其余的,她不欠云家的!
她本就是靈渡師,天生天養,就算沒有云家把她撿回來,她也會逢兇化吉的長大。
只可惜命里該這一遭,生恩不如養恩大,云家撿她養她三年是因,她被云家吸血十五年是果。
可就算是殺人放火,十五年,也該還清了吧。
云旌起身要走,突然‘噗通’一聲,夫人跪在她身后,任憑院長怎么攙扶都不起來。
“求你……我們求你……你要什么補償都行!錢!房子!你盡管開口!”
空氣凝固,只剩窗外震耳欲聾的雨聲。
云旌的手停在門把上,孤兒院長大的經歷讓她本能地厭惡這種交換。
替嫁?簡直荒謬!
她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去,卻與門外的張管家撞個滿懷,一張寫有男女方生辰八字的喜紙落到她手里。
嗡!
一股微弱到近乎消散,卻又萬般熟悉的氣息,瞬間纏上了她的指尖。
這是……上一代靈渡師!?
天道都苦尋不到的上一代靈渡師蹤跡,就這么**裸地出現在她手中了?
一時間,巨大的驚愕與狂喜如同海嘯般沖進她腦子里。
她反復摩挲著閻承的八字,咒罵聲、哭求聲以及倒地不起的呻吟聲,都被指尖上那縷微弱卻無比滾燙的氣息淹沒。
看來這閻家,是必須去了。
云旌捏著喜紙,轉過頭粲然一笑:“您剛說什么來著?錢?房子?我盡管開口?”
……
第二日,七月十五,夜間。
一頂紅色帶白花的轎子,被八個身穿西服的保鏢抬往閻家莊園內,他們與黑夜融為一體,血色的轎子像是獨自在空中飄蕩,速度飛快。
“少爺,先生和太太還在等著,別誤了吉時。”
云旌透過蓋頭縫隙,看到轎簾被一只清瘦無力的手掀開,她極力壓制內心情緒,可嘴角卻依舊控制不住地上揚——
終于找到你了,上一代靈渡師!
她握住男人的手,可出乎意料的是,這人身上并沒有靈渡師的氣息,反而怨氣纏身,沉疴過重,活不了多久了。
“云小姐,請自重。”
男人音色如絲,話語極輕。
云旌松開,看來這就是云家和她交代的病秧子新郎閻承了。
這閻家迷信得很,也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半吊子陰陽先生,說什么中式為陰,西式為陽,他們家少爺的病就得八字相合、陰陽協調才能好。
不能青天白日,不能鞭炮齊鳴,不能人聲鼎沸,不能敲鑼打鼓。
新娘要鳳冠霞帔,新郎要西裝革履,整了個中西結合,不倫不類。
在此之前,云旌以為是云家單方面不愿意,才讓她來替嫁。
可看新郎這態度,合著他也不想娶唄。
算了,不與這黃土埋半截的短命鬼計較,辦正事要緊。
云旌兀自扶著轎門起身,誰知坐久腿麻了,一個趔趄,竟直直跌到新郎懷里!
新郎體弱,被她這么一撞,當場倒地,口中鮮血噴落到胸口,血液在白色西服上大團大團地暈開,宛如新婚的紅花,分外艷麗。
呼啦啦——
云旌堪堪站穩后,透過蓋頭縫隙看到一群保鏢手忙腳亂地圍過來,都在小聲驚呼:
“完了,少爺暈過去了,這可怎么辦?”
“時間快到了,要是再不拜堂就來不及了!”
“快快快,把少爺扶起來,太太說了,無論中途發生什么事,都要把流程走完。”
兩個身強力壯的保鏢幾乎是架著閻承的胳膊把他給拖起來的,他四肢癱軟,活像被抽了骨頭。
人都這樣了,這婚就非得結嗎?
云旌正要掀開蓋頭,旁邊的保鏢一把將她按住:“少夫人,現在可容不得你反悔。”
“新娘子跨火盆——”
這時,司儀的聲音抽冷子響起,在場的所有人齊齊噤了聲,周圍靜得發邪。
緊接著,云旌被保鏢掐著脖子拎了起來。
她頭被迫后仰,視線被鮮紅的布料完全遮擋,只能通過腳底的炙熱,感知到自己正被架在炭火上烤。
腳下的炭盆噼啪作響,火星四濺,裙邊被燎出數個大小不一的糊洞,隱約露出的白嫩皮膚,已被燙得通紅。
掐著她脖子的保鏢聲音低沉,手勁漸重:“少夫人,太太說了,要好好祛祛‘邪’氣,少爺的病才會好,您就先忍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