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飛機一直待在醫院,梁靖森滿身的疲憊得不到緩解,就被裴玉一句話傷透心,開車回家。不知不覺,他來到他們大學時期的房子。這六年,住房的物業費用都在走他卡里的錢,但他和裴玉都沒再進去住過。
他們幾乎是在同一天,就搬離了同居過的住所。
重回舊地,梁靖森心口不由得煩悶,密碼沒有換,房子里面的布置還和他們分開那天一模一樣。只是倒栽進垃圾桶里的玫瑰花被清理,他送她的手表和車子鑰匙都原封不動地擺在桌上,入眼諷刺。
裴玉什么都沒拿他的。
就是這么干脆果斷。
梁靖森嘴角掀起自嘲的弧度,走進他們住過的臥室,什么都沒變,書房也是如此,讓他的記憶瞬間回到六年前。他們在這里的相處時間不多,偏偏,他什么都記得清楚。
他根本忘不掉。
房內久未通風,浮塵沉積,味道嗆鼻。梁靖森走到客廳,推開整面的玻璃窗。大雨初霽,爽冽的晚風挾著草木清氣涌入,迅速將滯重的濁氣層層剝開,也推平他眉間的褶皺。
他在軟件里隨便找了家家政公司,愿意加錢,要求他們現在就過來打掃衛生。
屋里灰塵味道消散的一剎,梁靖森的情緒仿佛也跟著被抽離,不顧沙發上鋪著一層薄塵,身姿懶倦地栽進去,松松垮垮地斜躺著。他指間的煙燒得熱烈,抽了一根,又續上一根,很快屋里都是煙味。
只有讓人不舒服的味道出現,他的情緒才能深刻,讓他大腦保持清醒。過往的回憶像是刀尖舔蜜,越痛苦,越沉迷。
他愛那個暴雨夜摔門而去的自己,又輕蔑此刻陷在舊影里的自己,煙霧繚繞中,他的愛充滿矛盾,引以為傲的尊嚴滿地狼藉。
剛分手的時候,日子過得很快,圖個年輕氣盛,他沒覺得難受,就這樣一天天過。
然后是一次次拿起手機又放下的躊躇,梗著脖子咽下很苦的東西,一遍遍告誡自己,絕不回頭。
再之后,無數張從京市到香港,又從香港飛回來的機票,數不清多少公里的航程,逐漸壓垮他的傲骨。
他把餐廳開到她公司樓下,叫人一遍遍按照她的口味改良食物,在監控里看過她疲憊,看過她笑,他很沮喪,她的生活徹底沒了他的痕跡。
但也慶幸,她沒哭過。
這幾年,他記不清,到底有多少時間花在她身上。唯一漸漸明了的是,分手后他咽下的不是自以為的驕傲,是傲慢,不適合在親密關系中出現的一種相當刻薄的情緒。
而當初揚言不做任何改變的他,現在也學著收斂。他拿過手機,給孟知發消息:[阿姨,我明天再去看您]
……
家政公司的人一進門,就被屋里的煙味嗆得咳嗽。客廳沒開燈,借由外面一點光亮,讓他們依稀看清陷坐在沙發里的男人輪廓,他看起來挫敗又頹唐,任窗外涌進的風把他指間的煙燒得猩紅,燙到指側都沒反應。
屋里有太過濃郁的鬼氣。
裴潤從國外趕回來時,已經是次日下午。他連家都沒回,直奔醫院。有醫護的精心照顧,孟知今天健康狀況有所好轉,臉色和精神狀態都有改善。
他人剛回來,但該了解的情況都已經知悉,包括梁靖森為他家奔波的功勞,都被他記在心里。可現在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他關注,裴玉的狀態相當不好。
她當初和梁靖森分手屬于陰差陽錯,但畢竟禍從口出,她把自己視為過錯方,這些年心里一直內疚,也漸漸在有關他的事情上變得草木皆兵。只要他做出她認知以外的事,她就會覺得他目的不純,把他往最壞的一面想。
現在發現受他蒙騙,她會覺得他所有的示好都是道德綁架,他仗著孟知對他的欣賞,暗地里計算著情感價值,只等時機成熟,連本帶利收割。他知道她懂拒絕,就想通過她身邊的人說服她。
裴玉和裴潤坦白這些話時,眼圈紅得厲害:“我明明都快原諒他了,可他這樣讓我覺得他所有的好都是演出來的,就是為了讓我感動,讓我對他心存感激……”
她在處理和其他男人的感情上很冷靜,很果斷,但一遇到梁靖森就會潰不成軍,裴潤拍撫著她的背,沉聲安慰:“情況沒有那么糟,他也沒有那么惡劣。”
裴玉撲在哥哥懷里:“我知道有時候自己的想法挺刻薄的……但我控制不住,我和他之間好像一直有隔閡,每次想著好好說話,最后都會吵著不歡而散……”
感情的事,永遠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裴潤撫背動作溫柔又有耐心,充分發揮兄長身份的引導作用:“分手六年的情侶再見面,肯定缺乏信任,遇到問題意見不合在所難免。但是裴玉,哥哥直白地和你講,如果你還想和他好,遇到事情要先選擇相信他。他也一樣,要相信你。只有這樣,你們的感情才能健康地成長。”
“……”
裴玉紅著眼睛從他胸前抬頭,眼神委屈又幽怨:“所以你是在怪我嗎?”
“沒有怪你。”
裴潤拍拍她的頭,慢聲道,“轉醫院這件事你嫂子和我說了,之前送去的醫院做不了這個手術,是媽自己決定找他幫忙的。而且他當時剛下飛機,馬不停蹄就趕過來,很盡心了。”
“……”
裴玉知道這些事,但事發突然,她看待的角度很極端,覺得梁靖森是故意給孟知轉院,就是為了挾她恩情。
此刻,她心里已經動搖,但還是不甘心地問哥哥:“你真的信?”
裴潤嗯聲:“我問過其他醫生朋友,媽當時的情況如果浪費了時間,真的很容易出事。”
“……”
好吧。
裴玉吸吸鼻子,激動的情緒被安撫后稍稍平復,哽咽聲淡下去。
她從哥哥懷里起來,坐到旁邊椅子上,低垂著眼睫,模樣低落:“那你覺得他在媽面前伏低做小這么久,為什么?”
因為Sven身份的特殊性,裴潤在趕來醫院的路上聯系過介紹人程宴,才知道梁靖森背后為了修補和他妹妹的關系做過多少努力,不計公司利益,不惜天文數字,一擲千金,只要能和他家里打上交道,他在所不辭。
他表面給人的印象,與他背后所做之事的風格不大相符,一個淡漠,一個瘋狂。
對撞出讓人難以琢磨的神秘感。
他到底愛不愛他的妹妹?
答案應該很明確,是的,他愛。
可他表達不好,他的妹妹需要明確又熱烈的愛,才能修復好她在上段感情里的患得患失。
裴潤沉默許久,眉間肅正,回答裴玉的問題:“他大概是想跟你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