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順著倉庫破敗的屋檐淌成線,砸在泥濘的地上,發出單調而壓抑的聲響。倉庫內,那堆剛從鼠洞里拖拽出來、沾滿新鮮泥漿的步槍、彈藥箱和鼓鼓囊囊的麻袋,散發著濃烈的鐵銹、槍油和土腥味,像一頭蟄伏的鋼鐵怪獸。
然而,這短暫劫掠來的“軍火庫”帶來的狂喜,轉瞬就被刺骨的寒意取代。
“連長!連長你醒醒!”林書遠帶著哭腔的聲音在死寂的倉庫里顯得格外尖銳。她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懷里緊緊抱著李山河。他面如金紙,嘴唇灰敗,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身體冰冷得像塊剛從河里撈出來的石頭。篝火的余光映照下,他額角和脖頸上滲出的冷汗,竟也泛著一層不祥的、冰晶似的寒意。
趙大夯、鐵算盤和老六圍在旁邊,臉上劫后余生的興奮早已褪盡,只剩下驚惶和難以置信。他們渾身濕透,泥漿糊滿全身,但此刻心比身體更冷。
“操!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趙大夯急得直搓手,想碰又不敢碰。
鐵算盤那只獨眼死死盯著李山河的左肩。破爛的軍裝被冷汗和雨水浸透,緊貼在皮膚上。借著昏暗的光,他似乎看到李山河左肩胛骨附近的皮膚下,隱隱透出一種極其詭異的灰綠色!那顏色并非淤青,更像是一道道細密的、蛛網般的裂痕從骨頭深處透出來,帶著一種陳年霉斑似的腐朽感。
“霉…霉斑…”老六牙齒打顫,指著李山河的肩膀,“那…那霉糧袋子上的…鉆…鉆連長骨頭里去了?”
這話像冰錐刺進每個人的心臟。糧神系統三鐵律之一的【霉運預警】——糧袋霉斑=危機倒計時(3日不散必遭大劫)!他們只顧著狂喜于軍火,卻忘了那些霉斑鹽袋和耗盡的高粱袋子上,那些灰綠色的印記不僅沒被雨水沖刷掉,反而像活物一樣,在他們眼皮底下悄無聲息地蔓延、增厚!空氣中,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谷物和濕冷泥土的霉味,正變得越來越濃重。
林書遠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著李山河毫無生氣的臉,感受著他身體越來越低的溫度,一種巨大的絕望攫住了她。不行!不能讓他死!她猛地想起什么!她顫抖著手,伸進李山河冰冷濕透的懷里摸索著。很快,她摸到了那個用破布緊緊包裹著的硬物——那枚被李山河視為“霉運符”的青天白日勛章!
破布被雨水和冷汗浸透了。林書遠一把扯開,那枚黃銅打造的勛章暴露在陰冷的空氣中。入手的一瞬間,林書遠如遭電擊!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寒刺骨的涼意,順著她的指尖瞬間蔓延至整條手臂,仿佛那不是金屬,而是一塊萬載寒冰!更詭異的是,勛章本身似乎正在微微散發著一種吸力,貪婪地汲取著周圍的熱量,尤其是李山河身上那所剩無幾的生機!
就是它!一定是它在作祟!林書遠腦海中閃過李山河焚燒霉糧時浮現餓殍臉孔的異象,一個瘋狂的念頭涌了上來。死馬當活馬醫!
她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不顧那勛章刺骨的冰寒,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將那冰冷的金屬,按在了李山河左肩胛骨皮膚下灰綠裂痕最明顯的位置!
“呃啊——!!!”
就在勛章接觸皮膚的剎那,昏迷中的李山河猛地弓起了身體,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到極點的嘶吼!他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瞳孔卻是一片渙散的灰白!左肩處,灰綠色的裂痕紋路仿佛活了過來,瘋狂地扭動、蔓延,與勛章接觸點爆發出的一圈微弱卻灼目的金色光芒激烈地對抗、撕扯!
冰與火!寒與熱!兩種截然相反卻又都蘊含著毀滅性能量的劇痛,在李山河的肩骨深處瘋狂肆虐!他的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劇烈地抽搐、彈動,皮膚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呈現出一種可怕的紫黑色。汗水混合著不知名的、帶著淡淡腥氣的液體,瞬間將他身下的地面浸濕一片。
倉庫里所有人都被這恐怖的一幕驚呆了,連呼吸都忘了。
這場無聲而慘烈的對抗持續了足足十幾息。最終,那勛章上微弱的金光似乎耗盡了最后的力量,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了一下,徹底熄滅。勛章本身迅速失去了所有光澤,變得灰暗、普通,甚至比一塊廢鐵還要不起眼。而那瘋狂蔓延的灰綠裂痕,也像是被極寒瞬間凍結住,停止了擴張,顏色也黯淡下去,不再那么刺眼地透出皮膚,但那蛛網般的印記卻清晰地留在了那里,如同刻入骨髓的詛咒。
劇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減弱,李山河緊繃的身體驟然松弛,再次癱軟下去。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眼神終于恢復了一絲焦距,但里面充滿了極度的疲憊和虛弱。他試圖動一下左臂,一陣深入骨髓的酸麻劇痛傳來,整條左臂如同灌了鉛,幾乎完全失去了知覺。
“連…長?”林書遠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淚水終于決堤。
李山河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到了林書遠滿是淚痕的臉,看到了周圍兄弟們驚魂未定的眼神。他想扯出一個安慰的笑容,卻連嘴角都無力牽動。他低頭,目光落在自己左肩那被汗水浸透、隱約透出灰綠紋路的軍裝上,又看向林書遠手中那塊變得灰撲撲、毫無生氣的勛章。一股冰冷的明悟涌上心頭——霉運預警的倒計時,已經開始滴答作響,而這肩骨的裂痕,就是懸在他頭頂的利刃。
就在這時——
“報…報告!”一個負責在倉庫高處破窗瞭望的士兵,連滾爬爬地從梯子上滑下來,臉色慘白如鬼,“不好了!外面…外面來了好多人馬!打著‘范’字旗!是…是肥城的范閻王!正朝著咱們這邊沖過來了!殺氣騰騰的!”
“范維新?!”鐵算盤和周鐵柱同時失聲,眼中爆射出刻骨的恨意和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懼。檔案里那個活腌鹽民三百人的魔鬼保安團長!他怎么會來?!是督戰隊那個刀疤臉告的密?還是他們搬運軍火的動靜太大,驚動了這條地頭蛇?
倉庫內剛剛因為李山河蘇醒而升起的一絲生氣,瞬間被更深的絕望凍結。
“***范閻王!”趙大夯怒罵一聲,抄起一支剛從泥里撈出來的三八步槍,嘩啦一聲頂上火,“來得正好!老子正憋著一肚子火!跟他們拼了!”
“拼?拿什么拼?”李山河的聲音嘶啞微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他強撐著在趙大夯和老六的攙扶下坐起身,目光掃過倉庫內:剛經歷鹽水酷刑和磺胺治療的傷員大多虛弱不堪,新得的軍火冰冷沉重,兄弟們饑腸轆轆,而他自己左肩幾乎廢掉,霉斑預警如同懸頂之劍。范維新兇名赫赫,手下兵強馬壯,硬拼就是送死。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墻角——那些堆放的、已經空癟的霉鹽麻袋和耗盡的高粱袋子。袋子表面,灰綠色的霉斑在昏暗的光線下,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地、無聲地向外蔓延、增厚,散發出越來越濃的**氣息,仿佛在為他指引一條絕境中的生路。
“不能硬拼…”李山河深吸一口氣,牽扯著肩骨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眼神中的狠厲卻如同淬火的刀鋒,“霉斑指路…跟著它…去蒿里鬼道!”檔案中那條真實存在的聯村地道,成了唯一的希望。
倉庫外,密集的馬蹄聲和雜亂的腳步聲已經清晰可聞,伴隨著粗暴的呼喝和拉槍栓的金屬摩擦聲,如同死神的喪鐘,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