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鴰嘴方向的火光與槍聲如同曇花一現(xiàn),短暫地照亮了永城的夜空,隨即被更深的黑暗吞噬。小王莊地底,短暫的振奮很快被巨大的危機感取代。嫁禍之計雖成,重創(chuàng)了鬼子的運輸隊,但也徹底點燃了“毒蝎”的怒火。白濟安的警告如同預言,懸在頭頂?shù)睦麆Z然落下。
“毒蝎”并未死。據(jù)白濟安后續(xù)通過極其隱秘渠道傳遞的碎片消息(一個刻著蝎子圖案的銅錢,被塞進石頭家院子角落的破瓦罐里),這位骷髏隊的少佐在爆炸中失去了半張臉和一條手臂,命懸一線,卻如同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鬼,憑借著頑強的意志和對復仇的病態(tài)渴望,竟然挺過了危險期!雖然無法親自指揮,但他躺在病床上發(fā)出的指令,卻帶著浸透骨髓的怨毒!
報復,如同醞釀已久的黑色風暴,以遠超預想的規(guī)模和狠戾,席卷了永城周邊!
首先遭殃的,是商丘北郊那支襲擊了運輸隊的游擊隊。一支裝備了山炮和重機槍的日軍精銳中隊,在漢奸的精準引領下,突襲了他們的秘密營地。激戰(zhàn)一夜,游擊隊幾乎全軍覆沒,營地被夷為平地。消息傳來,如同一盆冰水澆在泰山營眾人心頭。鬼子的報復,精準而殘酷,這是在殺雞儆猴!
緊接著,矛頭直指永城區(qū)域。
鐵壁合圍:大批日軍和偽軍從商丘、碭山方向開來,以小王莊為中心,在半徑二十里的范圍內(nèi),構筑了密密麻麻的臨時據(jù)點和封鎖線。炮樓林立,巡邏隊晝夜不息,所有進出道路被徹底卡死。小王莊真正成了鐵桶中的孤島。
焦土政策:所有被懷疑與泰山營有聯(lián)系的村莊,如杏花洼、柳樹溝等,遭到毀滅性清洗。房屋被成片焚毀,水井被填埋或投毒,來不及逃走的村民或被屠殺,或被強行擄走送往礦山充當苦力。田野荒蕪,村落化為焦土,斷絕了泰山營最后一點外部物資來源。
空中偵察:鬼子的偵察機開始頻繁出現(xiàn)在小王莊上空,低空盤旋,投下傳單。傳單上印著李山河、林書遠、鐵算盤等人模糊但可辨認的畫像(顯然來自之前的戰(zhàn)斗或漢奸指認),懸賞巨額黃金和良民證。背面是血淋淋的警告:“窩藏匪類,全村盡屠!舉報行蹤,重賞活命!”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心頭。地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新兵們臉色慘白,眼神中充滿了絕望。老兵們沉默著,握槍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老耿胸前的血布旗,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營長…咱們…咱們被包餃子了…”石頭聲音發(fā)顫,帶著哭腔。外面?zhèn)鱽淼碾[約爆炸聲(鬼子焚燒村莊)和偵察機低沉的轟鳴,如同死神的喪鐘。
“慌什么!”李山河一聲低喝,如同炸雷在地道中響起。他臉色鐵青,左肩骨痂處傳來一陣陣強烈的灼熱感,仿佛在對抗著外界的冰冷壓力。“‘毒蝎’想用這招逼我們出去?做夢!他燒得了地上的村子,挖不到咱們地下的根!”他目光掃過眾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傳令!一級戰(zhàn)備!所有非戰(zhàn)斗人員(包括鹽工家屬),全部轉(zhuǎn)移到最深的備用地道!所有入口,除最隱蔽的觀察孔,全部用土石封死!只留一條預設的緊急撤離通道!糧食、飲水、彈藥,按最壞情況配給!”
“書遠!清點所有儲備!尤其是糧食和藥品!計算能撐多久!”
“鐵算盤!你的人,分成兩組!一組日夜監(jiān)聽地面動靜,特別是鬼子挖掘的聲音!另一組,給我盯死那條緊急通道!確保隨時能打開,也隨時能封死!”
“老六!訓練加倍!尤其是近戰(zhàn)和地道防御戰(zhàn)!告訴所有兄弟,咱們的退路只有一條——死戰(zhàn)到底!要么在地道里啃死鬼子,要么被鬼子挖出來!沒有第三條路!”
命令迅速執(zhí)行。小王莊的地底世界,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龜縮狀態(tài)。地道入口被層層加固封堵,只留下極其隱蔽、偽裝巧妙的觀察孔和通氣口。人員活動被壓縮到最小范圍,燈火管制更加嚴格。儲備的糧食被嚴格分配,每人每天的口糧縮減到僅能維持基本生存。傷員的藥品供應也捉襟見肘,老徐只能用最簡陋的土辦法處理傷口。
煎熬的日子開始了。頭頂?shù)牡孛妫碜拥钠ぱヂ暋⑼诰蚵暋⒀b甲車的轟鳴聲,如同夢魘般時遠時近。漢奸帶著鬼子兵在莊子里反復搜查,砸毀鹽坊的灶臺,填塞水井,用探雷器在廢墟間掃蕩,試圖找到地道入口。沉重的腳步聲和挖掘工具的撞擊聲,有時仿佛就在頭頂土層之上,震得地道頂壁簌簌落下塵土,讓所有人屏住呼吸,心臟狂跳。
“營長!東邊三號觀察孔附近…鬼子好像在挖壕溝!”負責監(jiān)聽的偵察兵聲音帶著驚恐。
“別慌!讓他們挖!挖不到咱們的核心層!”李山河強作鎮(zhèn)定,手心卻全是冷汗。他走到被封堵得最厚實的東向地道口附近,將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的土壁上。土層深處傳來的沉悶震動,讓他的心沉了下去。鬼子在玩真的!他們在進行系統(tǒng)的、拉網(wǎng)式的挖掘搜索!
壓力不僅僅來自外部。地道深處,封閉、壓抑、缺糧少藥的環(huán)境,如同無形的磨盤,消磨著意志。傷病員痛苦的**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新兵們開始做噩夢,精神瀕臨崩潰。連一些老兵的眼神也變得麻木。
一天深夜,地道深處突然響起一聲凄厲的哭喊和扭打聲!一個新兵(來自被焚毀的柳樹溝)因為噩夢和家人慘死的刺激,精神徹底崩潰,歇斯底里地哭喊著要沖出去和鬼子拼命,被幾個老兵死死按住!
“放開我!讓我出去!我要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新兵雙眼赤紅,涕淚橫流,狀若瘋魔。
混亂引起了更大的騷動。壓抑的恐懼和絕望如同瘟疫般蔓延。地道里充滿了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啜泣。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朝天放)在地道中炸開!瞬間壓下了所有聲音!
李山河站在高處,手中的駁殼槍槍口還冒著青煙。他臉色冷得像冰,左肩骨痂在油燈下似乎泛著微光。他目光如刀,掃過驚恐的人群,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
“哭?喊?怕了?想出去送死?!”
“看看你們身邊!看看那些還沒埋進土的兄弟!看看老耿胸前的旗!”
“商丘城下,七百二十條命填進去,咱們沒慫!柳樹溝的血還沒干,咱們就要先垮了嗎?!”
“鬼子在外面挖!想挖出咱們的骨頭!咱們呢?自己先在窩里把自己嚇死了?!”
“我告訴你們!這地道,就是咱們最后的‘泰山石敢當’!鬼子想啃下來?得拿命來填!拿十倍!百倍的命來填!”
“誰再亂我軍心,動搖我士氣!不用等鬼子來挖,老子先斃了他!聽見沒有?!”
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粗重的呼吸聲。新兵停止了哭喊,呆呆地看著李山河。老兵們挺直了腰板,眼神重新凝聚起兇光。老耿掙扎著站起來,用那只完好的手,重重拍在胸前血染的布旗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人在旗在!”老耿嘶聲吼道,聲音如同破鑼,卻帶著千鈞之力!
“人在旗在!”老六跟著吼起來。
“人在旗在!”鐵算盤、林書遠…越來越多的聲音匯聚起來,低沉而壓抑,卻如同地底奔流的熔巖,帶著不屈的意志和同歸于盡的決絕!
“好!”李山河收槍入套,眼神掃過一張張或稚嫩或滄桑的臉,“那就都給我打起精神!鬼子在外面嚎,咱們就在里面磨刀!磨快咱們的刀!等著他們鉆進來!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讓‘毒蝎’看看,他的鐵壁合圍,圍住的不是一群待宰的羊!是一窩能咬斷他喉嚨的毒蛇!”
毒蝎的蟄刺,激起了地底兇獸最原始、最兇戾的反噬!泰山營在絕望的深井中,將恐懼淬煉成了更純粹的殺意!地道,成了真正的死亡陷阱,等待著獵物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