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玉令牌握在手中,如同握著一塊灼熱的炭,也握著一線微弱的曙光。翌日辰時剛至,凌淵便強撐著尚未恢復多少的身體,在青羽沉默卻寸步不離的“陪同”下,踏入了那座高聳入云、象征著雀族智慧與力量的宏偉建筑——焚天閣。
甫一進入,一股混合著古老羊皮卷、干燥礦物氣息以及濃郁精純火靈力的熱浪便撲面而來,讓本就被環(huán)境侵蝕得不太舒服的凌淵呼吸微微一窒。閣內(nèi)的景象遠超他的想象。巨大的空間向上延伸,仿佛沒有盡頭,由整塊赤晶雕琢而成的書架高聳入云,如同燃燒的峭壁,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難以計數(shù)的卷軸、玉簡、石板和獸皮書冊。空氣因高溫而微微扭曲,彌漫著一層淡淡的金紅色光暈,那是濃郁的火靈力自然逸散的結(jié)果。安靜得只剩下書頁翻動和遠處偶爾響起的低沉腳步聲,營造出一種莊嚴肅穆又令人倍感渺小壓抑的氛圍。
凌淵的目標明確而艱巨:在浩如煙海的知識中,尋找關(guān)于“共生契約起源”、“寄生之種能量特性”、“上古污染源流”以及“凈化圣物線索”的蛛絲馬跡。然而,現(xiàn)實給了他當頭一棒。
焚天閣的典籍分類體系極其復雜,且大多使用古老的雀族文字和晦澀的符文記載。雖然有系統(tǒng)強大的掃描和翻譯輔助,但面對如此龐大的信息量,效率依然低下得令人心焦。他像一只闖入巨人圖書館的螞蟻,在赤晶書架構(gòu)成的迷宮中艱難穿行。青羽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影子,始終與他保持著三步的距離,目光平靜地掃視著他觸碰的每一份卷軸,確保他不會越界接觸那些明確標示著“禁”或“長老權(quán)限”的區(qū)域。
時間在無聲的翻閱中流逝。凌淵的精神高度集中,系統(tǒng)高速運轉(zhuǎn),解析著海量的信息碎片。他找到了許多關(guān)于雀族輝煌歷史的記載、對火系能量精妙絕倫的運用闡述、對各類火毒煞氣的詳盡分析、乃至對獸世其他種族的觀察記錄卻唯獨難以觸及那核心的禁忌知識。偶爾在一些描述上古大戰(zhàn)的模糊記載邊緣,或是關(guān)于罕見能量沖突的病例分析中,他能捕捉到一星半點可能與“污染”、“契約”相關(guān)的字眼,如同在沙漠中跋涉時瞥見的蜃景,轉(zhuǎn)瞬即逝,難以抓住實質(zhì)。
進展緩慢得如同蝸牛爬行。身體的疲憊(火靈力持續(xù)侵蝕、內(nèi)傷未愈)、精神的巨大消耗(系統(tǒng)過載警告間歇性嗡鳴)以及希望的渺茫感交織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午后,他靠在一排偏僻角落的書架旁,手中捧著一卷記錄著某次地脈靈力大規(guī)模異變的古老獸皮卷,眉頭緊鎖。卷軸上用粗獷的筆觸描繪著山川崩裂、熔巖橫流的景象,旁邊附著的古老雀文艱澀難懂,系統(tǒng)正在全力解析其中一段關(guān)于“能量潮汐源頭”的模糊描述。他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連日來的殫精竭慮讓他的臉色在赤紅光影下顯得更加蒼白。
就在這時,一陣清冽冷香悄然拂來,驅(qū)散了空氣中沉悶的羊皮紙和火靈力混合的氣息。
凌淵猛地抬頭,只見霓裳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幾步之外。她今日未著盛裝,一襲簡約的赤色長裙,長發(fā)松松挽起,發(fā)間只點綴著一枚細小的火焰晶羽,斂去了幾分平日的盛氣,卻依舊帶著渾然天成的尊貴。她手中提著一個赤玉雕琢的食盒,另一只手中托著一個同樣材質(zhì)、散發(fā)著溫潤光華的茶盤,上面放著一個造型古樸的赤砂茶壺和兩只同款茶盞。
“雀族的古籍,年代久遠,文字艱深,光靠硬啃可不行”霓裳的聲音比平時少了幾分冰冷,多了些聽不出真假的平和。她自顧自地走到書架旁一張供人閱讀的赤晶矮幾旁,將食盒和茶盤放下。“喝杯茶,緩緩神。”她動作優(yōu)雅地揭開食盒,里面是幾碟精致的茶點,形如燃燒的火焰或綻放的火蓮,散發(fā)著淡淡的甜香。接著,她提起茶壺,清冽的茶湯注入赤砂茶盞中,頓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新香氣彌漫開來,仿佛云霧繚繞的山澗晨露,帶著一絲微妙的涼意,竟奇異地中和了周圍灼熱的空氣——這是棲霞谷頂級的“棲霞云霧茶”。
凌淵心中警鈴大作,全身瞬間繃緊。青羽不知何時已退到了更遠的陰影處,垂手侍立,仿佛不存在。霓裳的突然出現(xiàn),帶著茶點,在這寂靜的藏書閣角落,氣氛詭異得令人不安。他強自鎮(zhèn)定,微微躬身:“多謝霓裳大人。”
霓裳并不在意他那份刻意維持的疏離。她自顧自地在矮幾另一側(cè)坐下,端起一盞茶,姿態(tài)閑適地輕啜了一口,赤眸卻一直落在凌淵身上,準確地說是落在他那帶著明顯疲憊卻依舊專注執(zhí)著的側(cè)臉上。
“你這人”她放下茶盞,指尖輕輕摩挲著溫潤的盞沿,語氣帶著一絲奇異的探究,“倒是有股子不服輸?shù)捻g勁,為了躺在別院里的幼子,為了昏迷不醒的女兒,為了身邊那個警惕的小家伙”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層層書架,看到了赤梧院中的凌睿、凌玥和凌驍,“什么都肯做,什么苦都能咽下去。這份心志,在強者中亦不多見。” 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回蕩在安靜的角落。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表達對凌淵的欣賞,而欣賞的核心,正是他那份強大到近乎固執(zhí)的責任感與守護之心。這份特質(zhì),或許觸動了她內(nèi)心深處某些關(guān)于力量本質(zhì)的認知,或是映照出她自己高處不勝寒的某種缺失。
凌淵心中波瀾驟起。霓裳的洞察力讓他心驚,這份看似“褒獎”的話語背后,更像是在剖析他的軟肋。他沉默著,沒有接話,只是端起面前那杯清冽的云霧茶,淺嘗一口。茶湯入喉,一股清涼的氣息瞬間擴散,奇異地撫慰了因過度消耗而隱隱作痛的識海和灼熱的內(nèi)腑,連系統(tǒng)過載的嗡鳴都似乎減弱了一瞬。這茶,確實是好東西,但也是裹著糖衣的試探。
見凌淵沉默,霓裳也不以為意。她的目光轉(zhuǎn)向凌淵手中那卷攤開的古老獸皮卷,掃過上面描繪的地脈異變景象和旁邊艱澀的文字。
“在看‘赤炎紀末期的地脈潮汐錄’~”霓裳的指尖隔空點了點卷軸上的某個符文節(jié)點,“這段記載爭議頗多。雀族正統(tǒng)史觀認為那次異變源于地心火脈的一次周期性大爆發(fā),但有些被列為**的殘卷卻隱晦提及,異變前曾有‘不祥之影’掠過地脈核心,其能量特性與現(xiàn)今某些污穢頗有相似之處。”她語氣平淡,仿佛在談?wù)撎鞖猓瑓s拋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線索。
凌淵的心臟猛地一跳,他手中的獸皮卷正是記載那次“赤炎紀末期地脈異變”的官方文獻,系統(tǒng)解析出的“能量潮汐源頭”描述模糊不清,霓裳口中的“不祥之影”與“污穢相似”卻直接指向了他追尋的核心——“上古污染源流”,她是在暗示什么,還是故意拋下誘餌。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面上維持著學者的探究姿態(tài),順著她的話問道:“霓裳大人博聞強識。不知那些被禁的殘卷,可有更詳細的描述,比如那‘不祥之影’的形態(tài)、能量特征或者它是否留下過某種‘契約’般的痕跡”他小心翼翼地引入了“契約”這個關(guān)鍵詞,試圖在看似學術(shù)的討論中套取關(guān)于“共生契約起源”的信息。
霓裳赤眸中閃過一絲了然的光芒,似乎看穿了凌淵的意圖,卻并未點破。她優(yōu)雅地拿起一塊火焰狀的點心,指尖捻起一點碎屑,并未入口。
“形態(tài),如煙似霧,聚散無常。能量特征陰冷、侵蝕、扭曲,卻又能詭異地融入地脈本身,如同附骨之蛆。”她描述著,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至于‘契約’那些殘卷語焉不詳。不過,”她話鋒一轉(zhuǎn),赤眸直視凌淵,帶著深意,“強大的力量想要控制或共生,總需要媒介和代價。越是古老詭異的力量,其契約的束縛與反噬往往也越殘酷。”
她的話語如同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打開了凌淵思維的閘門,媒介,代價,束縛與反噬,這與睿睿的情況何其相似!那詭異的寄生之種,是否就是墨陽找到的、溝通上古污染力量的“媒介”,而睿睿被迫承受的共生與痛苦,就是那殘酷的“代價”。
這段看似隨意的“茶敘”,信息量巨大。霓裳不僅展現(xiàn)了她深不可測的學識底蘊,更在不經(jīng)意間透露出雀族內(nèi)部對“污染”的認知并非鐵板一塊,甚至可能掌握著被官方掩蓋的關(guān)鍵線索。同時,她關(guān)于“契約”殘酷性的論斷,像一根冰冷的針,刺中了凌淵內(nèi)心最深的憂慮。
“受教了”凌淵放下茶盞,聲音低沉,帶著真誠的謝意,卻也夾雜著更深的沉重。霓裳的每一句話,都在將他引向更幽深的謎團,同時也讓他更清晰地認識到前路的兇險。
霓裳似乎達到了某種目的,滿意地起身。“茶點不錯,莫要浪費。焚天閣的書卷不會長腳跑掉,慢慢來。”她留下這句話,帶著那縷清冽的冷香,如來時一般悄然離去,仿佛剛才那場暗藏機鋒的對話從未發(fā)生。
青羽的身影重新回到凌淵附近。
凌淵坐在原地,看著矮幾上裊裊冒著熱氣的茶湯和精致的點心,卻再無半點品嘗的心思。他再次拿起那卷獸皮卷,目光落在那些描述地脈異變的古老文字上。霓裳的話語在腦海中回響——“不祥之影”、“陰冷侵蝕”、“融入地脈”、“契約代價”。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和身體的疲憊。線索雖然依舊破碎,但方向似乎更清晰了一些。這焚天閣的書海深處,必定藏著更多被刻意掩埋的真相。而霓裳這個心思難測的雀尊,她的每一次接近,既是危險,也可能蘊藏著意想不到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