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身份已經(jīng)確定——
香江大學1983級新聞系,何嘉兒。
莫振邦在夜總會照片上畫一個圈。
十年前,案件被定性為失蹤案,但因為死者父母在報案時隱瞞她在夜總會工作的事,所以沒有查到夜總會去,也導致給她買禮物、豪車接送她的男人身份成謎。眾人都有些唏噓,最關(guān)心何嘉兒安危的是她父母,可如果他們當年能不這么無知,懂得分清事態(tài)的輕重緩急,也許她的尸體不會被藏在壁爐長達十年之久,風化成了骸骨,至今才等來這份遲來的驗尸報告。
“豪仔,叫你查的鉑金戒指呢?”
“報告阿頭!”豪仔將翹著的腿擺正,“查不到戒指的購買記錄,本來就不是什么的限量款,店家早就已經(jīng)倒閉,剩下的貨可能放在廟街夜市大甩賣……”
“去一趟何嘉兒家,看看夜總會那幫人說的靚手袋和高跟鞋還在不在。”莫沙展繼續(xù)道,“總能查到購買記錄。”
莫振邦說完,幾個年輕人一動不動。
“還不走?”
曾詠珊弱弱舉手:“莫sir,我們的蛋撻還沒到。”
莫振邦:……
……
“誰定的外賣?”門外禮記的員工手中拎著大袋小袋,扯著嗓子喊。
文職警員珍姐還沒來得及去拿,守在會議室大門口的曾詠珊已經(jīng)拉著祝晴飛奔出門。
從利記員工手中接過大袋小袋,曾詠珊迫不及待地打開蛋撻盒,蛋撻還熱手,手指捏著還掉酥皮。
“吃過這個嗎?”
“沒——”祝晴一開口,嘴巴被蛋撻堵住,她連忙抬手去接,黃油香氣在唇齒纏繞。
“Madam,我找莫沙展。”
低沉的男聲從身后傳來,祝晴和曾詠珊同時回頭。
一個陌生男人站在門口,眉目冷峻,制服筆挺熨帖。
回到會議室分蛋撻和絲襪奶茶時,曾詠珊瘋狂向祝晴擠眼睛。
她一心兩用,豎起耳朵將生面孔的消息盡收耳底。
“那個好像是從刑事情報科剛調(diào)過來的師兄!”
“祝晴,你簡直是神算子!”
“白馬王子……”曾詠珊壓低聲音,“你昨天說——明天,最快明天!”
西九龍重案B組人手不足,莫振邦不知道向上面遞交多少次申請,這次終于等來增援,聽說他叫梁奇凱,還沒來得及正式自我介紹,鑒證科的同僚就匆匆推門進來,手里捏著鉑金戒指的檢測報告。
莫振邦直接揮手讓梁奇凱坐下一起開會,順便跟一跟案情進度。
“死者何嘉兒的鉑金戒指內(nèi)壁確實有英文刻字。”莫沙展核對報告上的文字與證物照,眉頭緊鎖,“兩個字母,第一個字母是——”
豪仔湊過來:“C?”
第二個字母被磨損過,模糊不清。
“斷斷續(xù)續(xù),歪歪扭扭,神仙來了都認不出啊!”
“技術(shù)只能還原成這樣,葛sir盡力了……”
莫振邦突然問:“祝晴,何嘉兒父母的鬼畫符呢?”
便簽紙被祝晴夾在筆記本里,她翻出來,平鋪在桌上。
警員們將便簽紙三百六十度旋轉(zhuǎn),緩慢而謹慎地,與證物比對。
短暫的沉默過后,徐家樂瞇起眼:“是‘S’,對不對?”
認尸那一天,目不識丁的老夫婦用顫抖的手,憑著對戒指的最后記憶臨摹圖案。
誰都沒想到,那笨拙歪斜的筆跡在此刻竟成了最關(guān)鍵的證據(jù)。
“確定戒指內(nèi)壁第一個字母是C,第二個字母是S……”黎叔整理思緒,“盛家二姑爺?”
祝晴在便簽紙寫下陳潮聲名字的粵拼——
Chan Chiu Seng.
如果說此前只是捕風捉影,那么此刻,這枚戒指成為沉默的指證。
“那個開豪車的有婦之夫就是陳潮聲?”
“某些原因,比如因愛生恨,或受害者以他的身份地位作為要挾索要財物,他們產(chǎn)生矛盾,他失手殺人。”
黎叔翻查案發(fā)時段盛家二姑爺?shù)男雄櫽涗洝?/p>
當年別墅裝修工期很長,盛家律師團總結(jié),將全家人的詳細行蹤告知。富豪的生活多么枯燥,開會、落成剪彩,又或者是飛去哪個國家享受假期……總而言之,壁爐安裝那幾日,陳潮生不在香江,行程標注為“離港公干”。
“滴水不漏的不在場證明?”他嗤笑,“盛二小姐擔心二姑爺剎車失靈出事,怎么沒想過,她的枕邊人,可能就是真兇?”
“找到了!”徐家樂從一堆舊報紙里探出頭,“港城理工學院,拿了好幾年的一等獎學金,也是個高材生。”
“你們說,建筑結(jié)構(gòu)工程系懂不懂建壁爐?”
“奇凱和黎叔,去一趟盛氏,記住從地下車庫走,媒體問起來,就說請陳先生協(xié)助調(diào)查半山別墅的施工事故。”
“詠珊、小孫,通知家屬。觀塘劏房是不是?去的時候記得多給老人家?guī)砂埥怼!?/p>
“豪仔、阿樂,查一下他們倆的社交圈有沒有重疊,從何嘉兒那屆新聞系同學的名單開始挖。”
“祝晴跟我去盛家。”
“你說,如果不在場記錄是假,你猜盛二小姐會不會為她先生隱瞞?”
祝晴將最后一口蛋撻塞進嘴里,酥皮碎屑沾在唇角。
新調(diào)來的師兄笑了笑,遞來一張紙巾,指尖輕點自己的唇邊示意。
祝晴沒接,手背隨意一抹,抄起絲襪奶茶跟上莫振邦。
……
前后不過短短兩天時間,這已經(jīng)是祝晴第三次來到盛家。
半山別墅外圍的構(gòu)造再復雜,如今她閉著眼睛也能摸清楚路線。
崔管家事先接到物業(yè)電話,保安放行后,他在門口等待迎接兩位警官。
“阿sir、madam,是不是案子有什么進展?”
莫振邦沒有接話,祝晴便問道:“你們二小姐在不在?”
“是來找二小姐的?”崔管家忙說道,“真不巧,每個月一號,二小姐都要出門。”
“兩位稍等。”崔管家看一眼時間,比了一個請的手勢,等兩位警官前腳邁進別墅,在后面跟上,“是司機送她去的,應該快回來了。”
“去哪里了?”
崔管家一臉為難:“這——”
莫振邦沒有時間和他僵持,擰緊眉心,面無表情地看他。
在阿sir的逼視下,崔管家知道再瞞不住,才解釋道:“是去探望大小姐……”
莫振邦與祝晴交換眼神,來的路上他們恰好討論過這個問題。
從石澳回半山很遠?港督都沒有盛佩蓉和程兆謙神秘。
“外界都傳她們姐妹倆勢同水火,其實不是的,二小姐比大小姐小整整十歲,自幼跟在姐姐身后跑,連睡覺都要攥著姐姐的衣角。”
“選港姐那陣,老爺還開玩笑,如果主持人問她的偶像是誰,在二小姐心里,姐姐一定是勝過他這個爹地。”
崔管家說,盛佩蓉和盛佩珊之間,沒有爭斗算計,只有姐妹情深。
“盛佩蓉搬出去住,盛佩珊沒有勸一勸?”
“怎么勸?小千金的事……為了盛氏的聲譽,老爺不僅沒報警,還封鎖消息。”
物業(yè)林伯說,盛家大小姐盛佩蓉是不滿父親不放權(quán),才賭氣成了富貴閑人,搬離盛家。
但那是因為,他并不知道盛老爺子還有個早逝的小外孫女。
“老爺做的決定,沒有人能改變。”崔管家嘆了一口氣,“那場大火后,他連一場體面的葬禮都沒有給小千金辦,大小姐抱著空骨灰壇,在雨里站了一夜。”
盛家這起案子,牽扯出太多過往的恩怨糾葛。
祝晴沒有忘記這一趟的目的:“白骨案發(fā)生后,陳先生有沒有異常舉動?”
“二姑爺?”崔管家一臉詫異,“這些天,盛家上下都靠他一個人撐著。說來也奇怪,他最近一直魂不守舍的。”
“老爺走后,他經(jīng)常工作到凌晨。”崔管家壓低聲音,“昨晚我親眼看見他開了一瓶酒,自己一個人坐在后院喝到深夜。”
“他向來體貼二小姐,喝多了怕驚擾她休息,就在書房將就一夜。”
“今天還沒見他出門……”
“帶路。”莫振邦冷硬地打斷。
“這邊請。”崔管家欠身引路,腳步聲沉悶。
走廊轉(zhuǎn)角處傳來清脆的小碎步聲音時,祝晴立馬知道,是盛家小少爺?shù)膭屿o。
少爺仔一如既往,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一個急剎,在書房外將她堵住。
“你給我申請良好市民獎了嗎?”
孩子的思路太跳躍,祝晴等他話音落下,才想起上午應付的玩笑話。
她隨口一提,三歲小孩當了真。
“……”祝晴抿嘴,“盡快。”
“篤篤”兩聲,崔管家側(cè)身站在書房的雕花木門外:“二姑爺。”
祝晴:“書房現(xiàn)在是陳先生在用?”
“二樓也有書房,本來二姑爺在那里辦公。老爺不在之后,他就搬到這邊了。”
莫振邦頷首,下巴朝著書房揚了一下:“是不是出去了?”
“應該沒有。”崔管家說,“早上沒人看見二姑爺出門。”
他再次敲門,力度重了些:“二姑爺,重案組的阿sir和madam到了。”
盛家小少爺鍥而不舍地審問:“頒獎禮是不是在半島酒店頂樓的旋轉(zhuǎn)餐廳?”
“不是。”祝晴說,“在油麻地街頭的翠婆涼茶鋪。”
“好市民勛章還是獎杯?”
“是涼茶鋪冬瓜。”
盛放皺起包子似的小臉,微微偏頭,表示懷疑。
崔管家的手搭在門把手上,再次敲門確認后,手掌往下壓,怔愣道:“門沒鎖。”
“二姑爺……”他輕輕推開門,把聲音放低,“你是在睡覺還是——”
恰好女傭用托盤給兩位警官上茶。
房門敞開,“咚”一聲重響,她手中的茶盤轟然墜地,杯盞落地,鋒利的碎片四漸。
面對著書房大門的,是一臺電腦。
電腦上停留在文檔頁面。
非常大的“對不起”三個字,字體被調(diào)成刺目的血紅色,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眾人的視線順著屏幕往下。
陳潮聲癱坐在真皮轉(zhuǎn)椅上,脖頸以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側(cè),電腦屏幕散著慘白光芒,儼然是畏罪自殺的場面。
“啊——”女傭尖叫聲劃破別墅。
盛放正要轉(zhuǎn)頭,被一只手掌強硬地固定。
祝晴單手將小小的卷毛團子按進懷里,另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
“閉眼。”她的聲音依舊冷淡,“除非你想做噩夢。”
向來趾高氣昂的小霸王忘記掙扎,睫毛在祝晴的手心輕顫。
書房門口,空氣凝滯得近乎窒息。
這個總是裝成小大人的孩子——
終于像真正的孩童一樣,被祝晴用生硬的方式,護在安全的懷抱里。